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1099章 東方未明
    PS:打包推薦兩本歷史文,《蘇聯1991》和《大時代1958》,對蘇聯歷史感興趣的可以看看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東方未晞,顛倒裳衣。顛之倒之,自公令之……

    ——《齊風.東方未明》

    被同僚推醒時,守門的閽人睡得正死,他嘟囔着罵了兩句,還想像往常一樣翻身繼續睡,卻被臨淄稷門的門吏連踹數腳。

    “都什麼時辰了,還睡!”稷門吏對他的上司陪着笑臉,對閽人們卻凶神惡煞地瞪着眼,閽人這才忙不迭地起來,手忙腳亂地將衣裳顛倒亂穿上。

    “放吊橋,開門!”

    閽人肋骨處被狠狠踢了數腳,現在還疼着,他一邊轉動吊橋的轉盤,一邊目視回頭目視東方,東方未明,臨淄大城一片昏暗。

    “這天還未亮呢……”現在是戰時,臨淄的城防比以往嚴格了許多,然而今日爲何這麼早就開門?

    閽人自作主張地湊到城牆邊,往城下一瞧,卻見護城河外,黑壓壓的竟是千餘兵卒,火把映襯下,一張張臉上凝固着黑色的血塊,頭髮鬍鬚也滿是塵土,其中一個見城上有人窺探,還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些人簇擁在一位黑袍將領身邊,顯然是他豢養的死士。

    閽人大驚,不敢再看,這羣人顯然是纔剛剛經歷了血戰,跋涉而回,至於他們從何處歸來,難不成是濟南?

    不容閽人多想,稷門已開,在一位黑袍將領的帶領下,千餘殘兵敗將魚貫而入,隨即城門又速速閉合。

    此時此刻,東方,依然未明。

    ……

    那乘車的黑袍將領,正是陳恆。

    原來,五日前在濟南打響的濟水之戰,幾經反覆波折,先是陳氏故意在淺水處佈設重兵,深水處故意不設防,引誘趙軍從深水渡河,趙無恤果然中計。

    然而趙軍太過勇悍,不等剛剛從小憩中驚醒的陳恆調集其他位置的兵卒過去支援,田賁和他的數百赤膊死士已經將岸邊守卒擊敗,爲趙軍佔據了一個橋頭陣地。

    但他們旋即就被趕來的數千齊軍給攔住,畢竟岸邊泥沼溼滑,難以站穩腳跟,被岸上的齊人用箭一射,沒有甲冑的死士頓時死傷慘重。

    這時候戰端已開,雙方都不再藏匿了,一時間,濟水兩岸均是密密麻麻的火把,北岸的趙軍是火海,南岸的齊軍則是不斷馳援的火蛇,陳恆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幾乎將歷下的兵卒和民夫統統傾巢而出,他下了軍令,勿必要將趙軍趕下河。

    對於趙軍而言,局勢最初有些不利,因爲河道太泥濘,行走不便,無法派太多的人同時過河,除了田賁的三千死士外,先後有近萬人渡河去馳援,但是埋伏在河對岸的陳氏家兵十分兇悍,他們大半披甲,作戰極是悍勇,跟普通的齊人和民夫不可同日而語,竟是寧死不退,所以趙軍三次強渡都未能成功,反倒是對岸的死士越打越少。

    然而齊軍主力在此拖延,卻不防在這片水域的左右各十里外,趙軍的兩支分卒已經順利渡河,軍中分別有國書、高無邳等齊國亡人,對地形地利較爲清楚,待天明後,他們便向歷下掩殺過來,配合對岸趙軍主力,試圖包圍齊軍。

    齊人戰至天明雖然成功將田賁及衆死士趕下了河,也阻止了趙無恤南渡,然而已是極爲疲倦,被兩支分卒從後方夾擊,頓時陣腳大亂,潰不成軍。

    身在歷下的陳恆見大勢已去,也不做更多抵抗,直接帶着車兵出城東北方向逃竄,一連走了三天三夜,終於回到了臨淄。

    此時此刻,濟南大敗的消息還未傳回臨淄,這裏的大多數人,仍然在睡夢之中,只是父母會夢到自己出徵在外的兒孫,妻女會輾轉反側,擔憂爲陳氏服役的丈夫父兄,誰料,他們中許多人已經成了濟水河畔的枯骨,運氣好的也被趙軍俘虜……

    當終於步入這座他熟悉無比的城池時,那千餘殘兵敗將想到自己逃出生天,不必葬身濟南,一時間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或仰天而哭,或掩面而涕,唯獨老練圓滑的陳恆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向前駛去。

    臨淄是列國中最爲繁華的都城之一,包括大城和小城兩部分,小城即爲國君居住的宮城,在臨淄的西南方,大城是是官吏、平民及商人居住的郭城,在東北方向,兩城緊密相連。現在陳恆從西南面的稷門進入,便可沿着主幹道進入大城,直達陳氏的府邸。

    在驅逐國、高、晏三氏後,陳氏的主體已經遷徙到了臨淄,陳乞做了執政後,對燕姬和齊侯孺子說:“施行恩德是人們所希望的,由君上來施行;懲罰是人們所厭惡的,請讓臣去執行。”這樣做了五年,齊國的政權都歸陳氏把持了,臨淄也唯陳氏馬首是瞻。在消滅鮑氏後,陳氏現在是齊國唯一的卿,其府邸囊括了整個官署區,裏面不但有高大的牆垣,更有馬廄,有校場,有倉稟,儼然是一座新的宮城。

    陳恆早在昨日便派遣人單騎走馬前來報信,陳府已經得知濟南戰事和他棄軍歸來的消息,府邸外戒備森嚴,府邸內也人心惶惶,陳恆不管那些,也來不及脫甲冑,便直奔內堂,拜見其父陳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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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

    坐在露臺上,看着東方未晞的臨淄城,陳乞沉默了良久,突然用疲倦的嗓音評論道。

    “是吾子回來了。”

    的確,廳堂彼端有釘着銅釘的鞮靴踩踏木板的聲音,猶如鼓點,除了陳氏至親外,沒有人敢不脫鞋履進入這裏。但這種大步、急促、暴躁的步伐,也不像是陳恆平日的風格啊。

    但既然家主有令,族人陳豹連忙過來,攙扶着陳乞,從露臺回到居室內。

    燭光映照下,陳乞已經不是十多年前那位精明強幹的中年卿士了,他年已六旬,因爲操心國事家事,燈枯油盡得極快,又不幸得齊人常有的風溼,幾乎難以挪動,整個人形容枯槁。所以這些年出征在外、交結盟邦的事務,都是陳恆代勞的。

    此刻的他,只穿着一身常服單衣,疲倦地坐在室內等待兒子歸來。

    “父親……”當踏入明堂,看到蒼老的父親容顏時,陳恆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下拜稽首於地,隔了很久再擡頭時,毫無徵兆,一滴晶瑩的淚珠猛的衝出了陳恆的眼眶,沒有絲毫的猶豫便沿着皮膚往下滑去,下滑的速度很慢。因爲淚滴實在太輕,輕的就連陳恆自己也沒有注意到。

    陳乞卻是注意到了,他讓陳豹下去,又招手讓兒子過來,替他拭去了那滴軟弱的淚,抿着嘴,斥責道:“勝敗無常,但男兒之淚豈可輕落,老朽還沒死呢,輪不着孺子爲我哭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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