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1116章 對酒當歌
    缶,也就是類似於瓦片的打擊樂器,雖然看上去很簡陋,但卻是秦人的最愛。秦伯盤也不例外,平日沒事就會把玩把玩,但是可今夜,他卻萬分不想拾起手邊的金擊。

    “請秦伯爲寡人擊缶!”

    趙無恤的聲音再度傳來,相比之前又加重了幾分,這不是商量,不是請求,而是赤裸裸地命令!既是大宗之主對於小宗的命令,也是伯主對盟邦的命令。

    秦伯盤面露難色。

    在秦伯看來,他身爲大國諸侯,這衆目睽睽之下,公然爲趙無恤擊缶,如同其奴僕樂官一般,傳出去實在是太傷尊嚴了,他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氣?想要不從,但是話到嘴邊,卻又遲疑了。

    伯主命諸侯歌舞奏樂,其實是有先例的,當年晉平公繼位時諸侯朝聘晉國,衆人便在堂下爲晉平公表演歌舞,當時齊國的太子因爲舞蹈與詩詞不應和,被晉國執政中行偃認爲是“有異心”,齊天子遂倉皇逃歸齊國,差點引發了晉齊戰爭。

    因爲不論諸侯在自己國家裏多麼尊貴,在盟會時,他們都低伯主一頭。如今趙無恤初爲霸主,其勢正盛,其心正傲,而黃池駐紮着萬餘趙軍,矛尖都頂在衆諸侯身後呢,試問誰敢在趙國的地盤讓他覺得自己“有異心”呢?

    想到在雍都每日以淚洗面等待自己的夫人,想到自己還在趙國爲質的兒子,秦伯盤終於還是膽怯了,沒敢當衆翻臉,只能乖乖拾起金擊,一手按着缶,一手等候趙侯的號令,想隨便敲上幾下草草了事。

    然而天不遂人願,趙無恤可不想輕易放過他,其目光再度掃過諸侯:“只有一個缶聲,是不是有些單調了?”

    這一下,衆人都知道趙侯是認真的,而不是隨口說說。想要在這個場合裏討好趙無恤的人太多,剛剛被擡舉成淄川伯的齊公子瑁自願出來爲趙侯吹笙,吳國太宰伯嚭素來號稱多才多藝,他也願意爲趙無恤鼓瑟,加上秦伯盤的缶,一個臨時的樂隊便組建完畢。

    有樂自然就少不了舞,巴國使者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願意爲趙侯獻舞。

    巴國曆史悠久:“西南有巴國。太葜生鹹鳥,鹹鳥生乘釐,乘釐生後照,後照是始爲巴人。”太葜即上古時代的伏羲,後照爲巴人始祖,巴國世居西南,但離中原並不遠,頂多在漢水流域。他們在夏代是“巴方”,殷商時是“巴甸”,向殷商納貢,因爲內亂,君位空懸,便被周人派了位姬姓的公子來做了國君,從此開始了姬姓巴國的歷史。等到殷商倒臺時,巴國參加了周人的同盟,在牧野之戰裏充當前鋒,作戰英勇,“前歌後舞”地助周武王打敗了商紂。

    這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然而在平王東遷之後,巴國已經和中原斷了聯繫,稀少的周人遺民也被巴族同化,崇拜白虎,用柳葉劍。五百年來,他們只是跟秦國、楚國有些來往,再未參與過諸侯盟會。

    然而在趙國降服秦國,控制上洛地區後,無縫不如的趙國商賈才重新找到了這個國度。春秋末期,巴國的主體依然在漢水中游,也就是後世的漢中安康一帶,還沒有被楚國逼得遠走川東,距離上洛並不算遠。

    這是巴國五百年來第一次被邀請參加中原盟會,他們商量後派了一位會說秦國方言的武士前來,性格淳樸的巴國武士在這種場合裏十分興奮,見趙侯有雅興,便主動出來獻舞。

    趙無恤很高興:“東南西北,中夏四夷濟濟一堂,真是前所未有的盛況。”

    這一下,樂與舞都齊了,只缺一首好詩,來爲這場聲勢浩大的會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趙國的臣子們知道自家主君武功赫赫,文略也極佳,不但對傳統的詩爛熟於心,還擅長賦新詩,被有心人收集起來,成了畫風新穎的《趙風》。

    於是他們便不失時機地說道:“皎皎明月,不可無詩,請君上賦詩。”

    衆諸侯也口是心非地請求:“請伯主賦詩!”

    趙無恤從善如流,說道:“今日諸侯聚會於此,可謂是前所未有之盛況,但還有一些人,沒有資格坐到這裏,其位卑,卻不代表其無才無德。甚至可以說,彼輩比起吾等肉食者來說,更加值得敬佩,寡人今日,便要爲這些未能到場的人賦一首詩!”

    來了這麼一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開場白後,趙無恤從殿首踱步到殿尾,擡頭看了看月明星稀的夜空,似是有了想法,頓時大笑起來,他高高舉起盛滿美酒的犀角杯,對着天空那一輪皎月,吟誦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子張站在殿外,聽着這幾句詩,有些莫名其妙。

    他上個月從葉地北上,直奔黃池而來,在子張看來,不管自己那些號稱”君子儒“的師兄們如何謾罵趙侯失禮,這都是一場堪比葵丘之會、踐土之盟的大時,會深刻地影響到整個天下。

    可惜的是,前幾天的

    大會盟,他沒趕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來見證下今天的宴會。

    公西赤、端木賜等已經“叛離”的孔門弟子都在這次盟會里佔據重要位置,小師弟來投奔,他們也會給予方便,大殿是進不去的,但殿外諸侯隨從等待處,卻有子張一席之地。

    子張旁邊是陳侯侍從的案几,他也是陳國人,便與陳侯的御戎陳棄疾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來。正百無聊賴之時,殿內卻熱鬧了起來,先是趙無恤逼迫諸侯舞樂,現在又親自走到殿門口,對月賦詩。

    賦的還是首新詩,規格與詩三百一致,用詞典雅而有韻味,讓人眼前一亮。

    可夫子教過子張,凡是君子作詩不可無的放矢,詩必言志,但趙侯這頭四句雖美,但裏面表達的意思,子張卻不敢恭維。

    在這四句中,趙侯強調他非常發愁,愁得不得了。本來是建立霸業的宴會,一片欣欣然,但趙侯邊喝着酒,邊唱着歌時,忽然感嘆道:人生能有多久呢?人生啊,就好比早晨的露水,一會兒就幹了……

    在這稱霸的大好日子裏唱起如此消極的調子,甚至愁到需要用酒來消解,子張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簡直是無病呻吟啊!或許這趙侯,也和那齊桓公一樣,本是庸人一個,滿足於小霸既安吧……

    “先是公然折辱諸侯,視之爲樂官舞人,現在又在此哀嘆憂思,趙侯莫不是喝醉了酒,開始發酒瘋了?”

    “肉食者鄙啊……”

    然而還不等子張暗暗道出此言,卻又見趙侯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用更大的聲音吟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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