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1184章 無有不流血犧牲者
    “白公,打算如何處置鄖公?”

    坐在白公勝對面的榻上,鍾子期小心翼翼地發問,雖然之前已經有過一次不歡而散,但今天他受父親之命,再度前來拜訪白公勝,想要知道他要如何處理鄖公斗懷。

    鬥懷這幾年雖然爲老不尊,越發不像樣,但畢竟是江漢縣公之首,與鍾氏也關係親密,他如今陷於牢獄,鬥氏族人哭天搶地地來郢都求情,鍾氏不可能不聞不問。

    然而楚王熊章才十幾歲,一直在接受師葆教育,沒有掌權,求他是不頂用的。令尹子西也不知是真的身體不適無法出面理政,還是爲了放手給白公勝變法,竟然也讓白公自行依照新頒佈的律令處置,這下楚國貴族們可有點急得跳腳了,若是令尹不出面的話,誰知道白公這頭不講規矩的狼子會做出什麼來?

    面對鍾子期的詢問,白公不假顏色,淡然說道:“依照一月份頒佈,送去給各縣公過目推行的法令,鄖公隱匿戶口,收容逃亡在先,已觸犯國法。其後又武力反抗稅吏清查,甚至駕車衝撞左尹官署,出言不慚,有辱國體,當剝奪其縣公之位,撤銷領地,鄖縣府庫所藏,收歸國家所有!”

    “這……”對此,鍾子期雖然覺得有些偏重了,但不敢有異議。嚴懲像鬥懷這樣的跋扈縣公,可以震懾貴族反對變法的氣焰,而絕不會激起楚國百姓的反對。安知白公勝是不是一直在處心積慮的尋找這樣一個人呢?鬥懷自己硬邦邦的撞上來,怪得了誰?

    然而還沒完,白公繼續說道:“至於那些毆打郢都稅吏的鄖縣族兵,按律當斬;隨鬥懷無視門禁,攜帶兵刃衝撞左尹府邸的御者、衛士,按律當斬;鬥懷本人,也要在刑場上當衆受笞刑!”

    “笞刑!?”

    鍾子期大驚失色,往日裏彈奏樂章的修長雙手也在微微顫抖,笞刑就是用粗糙的木板擊打身體,是楚國常見的刑罰,對一位國家重臣,縣公之首,在西市當衆行笞刑,這是不是有點……

    過分?殘忍?

    他斟酌了半天,才說道:“這……中原有一句話,叫刑不上大夫,剝奪鬥懷縣公之位,再取消他的封地已經足夠,何必羞辱他呢?過之猶不及啊……”

    “三代不同禮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刑不上大夫?從齊國公子陽生被腰斬於鄆城起,便已經是故去的舊物了,更何況,楚國從來就沒有刑不上大夫的說法!”

    白公勝起身,指着背後的罘罳(fúsī)道:“子期乃是楚國年輕一輩的博學者,當知道這幅畫說的是什麼?”

    罘罳,也就是用土築的屏風,上邊還潑墨染綠畫着一副色彩鮮明的壁畫,壁畫是楚國有別於中原的一種藝術,楚人很喜歡在牆壁上畫些天地、山川、神靈,和古代聖賢、怪物,這種影響直達漢唐。

    而白公勝所指的這幅罘罳上,畫的是一個人物故事。

    鍾子期看過去,卻見那畫上,有一位穿戴冕服的王者趴在席子上,臉卻背了過去,而一位戴着高冠的大夫站在他身旁,正手持木笞,朝他的身上擊打!

    而畫旁還寫着兩行墨字:君子恥之,小人痛之……

    “這是楚文王的一個事跡。”

    白公自顧自地說道:“當年楚文王繼位之初,得到茹黃之狗和宛路之箭,就帶着它們到雲夢澤打獵,三個月不回都城。得到丹地的美女,便縱情女色,整整一年不上朝聽政。一日,大臣葆申來到楚文王面前說:‘先王讓臣做太葆,囑咐臣說,太子繼位後若是無德,儘可懲罰!如今大王不理朝政,臣遵先王之命,當對大王處以笞刑!”

    “當時楚文王十分慚愧,說自己離開襁褓後,便列位於諸侯,何等的尊榮?豈能受笞打之辱,如今已經知道錯了,希望葆申能饒了他。”

    “然而葆申卻說,臣敬受先王之命,不敢廢棄,臣寧可獲罪於大王,也不能獲罪於先王之法。於是楚文王只好從命,趴在席子上等待受罰,而葆申把五十根細荊條捆在一起,放在楚文王的背上,再拿起來,這樣反覆做了兩次……“

    白公勝說完這個故事後,鍾子期頓時沉默了,無話可說。

    “君子恥之,小人痛之,雖然沒有肉體疼痛,但楚文王有過,依然要受懲罰,鬥懷資歷是高,能高得過楚王?今日他犯了國法,卻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豈能饒了他?子期你休要覺得我不近人情,倘若要我繞開律法來判決,我一定會像大父(楚平王)殺鬥成然一樣,殺了鬥懷老兒!”

    言罷,白公勝便讓僚吏高赦去主持此事,看着鍾子期有些灰溜溜離去的身影,他有些得意,心中暗暗想道:

    “趙無恤曾經說過一句話,我深以爲然,列國變法無有不流血者,或流變法者之血,或流反抗者之血,今日就讓鬥懷的血,讓江漢貴人的陣痛恥辱,來爲楚國新法開路吧!”

    ……

    數日後,也就是三月二十日這天,還是在白公勝徙木立信的郢都西市,

    一場別開生面的宣判在此舉行,先是鄖公斗然那些反抗稅吏入境算民的族兵,還有與他一起衝撞左尹官署的衛士被押上來,白公勝的兵卒在後,每人持斧鉞高高舉起,陽光下閃出一片雪亮的光芒。

    然後,上百把劍劃出一片閃亮的弧線,光芒四射,鮮血飛濺,一百顆人頭幾乎在同一瞬間滾落在西市污穢不堪的地上,圍觀的貴族、士人、商賈、百工、農夫,都發出了一陣唏噓,通過兩件事,他們算是見識到白公之信,與白公之威了。

    然而今日的重頭戲纔剛剛開始,嘴裏被勒了一根麻繩的鄖公斗懷被推了上來。

    踩着腳底滑膩膩的血漿走到石坊下,鬥懷看着自己的親信盡數被殺死在地,雙目欲裂,但上下兩排牙齒被麻繩緊緊勒住,說不出話來,這是爲了防止他繼續口不擇言,亂罵一通。

    看着不可一世的鄖公也成了階下囚,如此窩囊地被押解上來,郢都衆人不由心中震撼,原來白公勝不但敢對鄖公的隨從下刀,連他本人也敢折辱啊,一時間,衆人議論紛紛,有人心生憐憫,有人幸災樂禍,有的人卻兔死狐悲,思及自身……

    一陣鳴鼓後,喧譁停止,寂靜慢慢地籠罩住整個西市廣場,高坐上方的白公勝開始宣讀鄖公的罪過,一條條,一樁樁,細數下來,鄖公已經從楚國的尊崇縣公,變成了竊奪國家賦稅,私藏逃犯罪人的卑劣小人。

    最後白公宣佈道:“有罪當罰,笞之!”

    “諾!”白公的左尹屬吏領命,讓人將鄖公的上裳扒了。

    當遮羞的衣裳被扒下後,萬衆矚目之下,這位老縣公早已不負當年之勇,他年事已高,髮色灰白,沒了寬大衣服的遮掩,身體顯得大腹便便,老邁而臃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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