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1216章 獲麟
    又一次,他夢見自己坐在東西兩階之間,非夏非周,而是位於殷人出殯的位置……

    “予始殷人也……卻好周禮。”在夢中喃喃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孔子就被子路的大嗓門吵醒了,同時感受到的還有外面的寒冷天氣。

    “夫子,看看是誰來了!”

    大聲嚷嚷着掀開車簾後,子路鑽了進來,他慢慢將孔子攙扶起來,別看他性格粗野,可對待孔子卻十分用心溫和——哪怕他自己也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

    子路本在葉公軍中,隨着趙楚停戰,他才得以回到葉地。也巧,倔強了二十年後,孔子終於和趙無恤見了面,一場深談,二人似是將這三十年的事都說通透了,他也終於願意踏上歸途,回到故鄉。

    一路上走走停停,算起來,他們已經走了一個月,雖然有趙無恤提供的最爲舒適的四輪馬車,雖然中原的道路今非昔日,午道縱橫,交通方便,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亭驛提供熱水、喫食和歇腳的地方,在趙無恤的特殊關照下,孔子和子路等人,享受到了郡官出行的待遇。

    哪怕如此,逆旅依然艱難,更別提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地面開始變得硬邦邦的,大風一吹,馬兒都哆嗦,不願意再走。

    但他們一直沒有停下,因爲孔子在車裏說了一句話。

    “狐死必首丘……”

    他能感覺得到,自己時日無多,只希望能在活着的時候,回到家鄉。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他們在半道上,遇到了來迎接的人,這纔有了剛開始的那一幕。

    孔子在子路的攙扶下,負杖坐了起來,外面有人匆匆過來,在冰冷的地上下拜稽首三次,用帶哭腔的語氣道:“夫子,不孝弟子冉求,來迎夫子了!”

    孔子已經老眼昏花,而冉求現在也是趙國的重臣,相貌體態變化很大,幾乎認不出來了,但那聲音卻是沒變的。

    他笑了起來:“求,汝爲何會來此?”

    “夫子,職守所在,吾不能貿然離開轄區,只能在邊界的亭驛等着。”

    冉求擦了一把淚,對子路說道:“都到這了,還是把夫子扶下來瞧瞧吧。”

    子路應諾,攙扶孔子下了車,一出來,一陣寒風就撲面而來,好在有弟子們的身軀爲他阻擋,畢竟孔夫子已經不再強健高大,能開三石之弓了。

    “夫子,你看,那是什麼地方?”

    子路的口氣很興奮,左手按劍,右手指着前方,孔子眯起眼看過去,卻見那是一個即將被凍結的冰冷大湖,周邊環繞着丘陵小山,怕是有上百里之廣……

    “這是……大野澤?”記憶中,那片魂牽夢縈的碧綠湖水,一直在他心裏盪漾,孔子認出了這裏,再往北一點,就是他曾經爲官教學過的中都邑啊!

    過了這裏,就是魯國地界。

    老者舒了一口氣,幾乎落淚。二十年前離家,如今才歸,老妻已死,孫子都挺大了,至於裏認識的同齡人,已經沒有多少還健在了吧?曾經的對手盜跖也已經戰死多年,據說他的兒子都去萬里之外的極西之地走了個來回了。

    “我終於回到了魯國……”

    孔子如此說,冉求卻有一些尷尬,等孔子平靜了一點,才笑道:“夫子啊,現在,已經沒有魯國啦,這大野澤周邊的地方,和曾經的曹國、衛國一部分一起,都劃歸山陽郡管轄,弟子不才,就在山陽做郡司馬。”

    “魯國沒了?”或許是旅途勞頓,或許是因爲年老有些糊塗了,孔子想了好一會,才記起此事。

    “沒了,除了山陽郡外,劃分了泰山、魯郡、臨沂三郡,魯侯,只保留了祖陵所在的闞邑……”

    “一路上,鄭國沒了,衛國沒了,曹國成了陶丘自治市,現如今,連魯國也不見了。”

    孔子悵然若失,苦笑道:“他說的沒有錯,二十年間,中原的變動,堪比太山壞、樑柱摧啊!”

    上個月,趙無恤在葉縣對孔子坦言,說他要效仿湯武之事,取代周天子。

    他倒是沒強求孔子做什麼,但似乎也有一些期許,期待孔子能夠接受此事,並隨他去見證這一切。

    但孔子的回答是:“我做不了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也做不了屈身受辱的柳下惠、少連。既不降志辱身以求進取,也不隱居避世脫離塵俗,既已耳順,伯主所言之事,無可無不可,但現在,我只想從心中所欲,歸鄉終老……”

    周禮的世界啊,恢復三代之治的夢想啊,他終於放下了,但終歸還是放不下。

    如今故鄉是回來了,但已經被趙氏統治一代人的魯地,竟找不到昔日模樣,孔子焉能不心生慼慼然之感?

    就在這時,前方的道路突然喧譁起來,卻是冉求的子侄們姍姍來遲,想要擠過來拜見孔子。

    “爲何如此之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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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冉求大怒,要不是孔子在,差點要扒了這羣混小子的衣服,當場懲罰一頓了。

    那些子侄們訥訥不敢言,只是好奇地看着面前這個高大的白髮老人,按照冉求的要求下拜稽首,口稱師祖……

    “汝等乃少年英才,起來,都起來。”孔子的心情平復了不少,這羣大冬天裏,依然騎馬挎弓的年輕人,他們身上散發的昂揚鬥志,是以前的萬馬齊喑的魯國極爲少見的。

    或許,這就是趙國統治下的新氣象?

    思索間,那些冉求的子侄卻請求孔子,爲他們鑑定一下半路上捉到的一頭“怪物”。

    “路遇此獸,忙着追它,故而來遲。抓到後卻分辨不住是何物種,素聞夫子博學,還望一觀。”

    別人且不說,子路倒是立刻來了興趣,捋起袖口,與冉氏子侄們一起將那那吱吱亂叫的怪物扛了過來,放在孔子的身前。

    卻見那怪物一身棕色皮毛,大小與牛相仿,長着鹿的身子、牛的尾巴、馬的蹄子,頭上還有一單獨的修長肉角,被束縛住四肢,在冰冷的地面上,朝着孔子嗷嗷哀鳴,眼中竟似帶着淚花……

    孔子大驚:“麟,這是麟啊!”

    ……

    孔子的反應很劇烈,他先是反袂拭面,涕泣沾衿。似乎是從這頭稀有的祥瑞珍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蹲下來抱着那麟獸,竟放聲哭泣了起來:

    “麟啊,你本是仁獸,應該在太平盛世纔出現,爲何會降生於這禮崩樂壞的亂世呢?孰爲來哉,孰爲來哉?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子路、冉求等人不知所謂,只是不敢打擾夫子,任由他發泄自己的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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