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自是不怕王家，只是護送糧車的人皆是好手，且令行禁止，似是軍中之人。由此往西北過去，可是謝節度使的地盤了。”
“這有什麼稀奇的，如今天子積弱已久，且是個昏庸的，世家想要生存下去，也得依附一些得用之人。兩方勾結交易又與我等有何關係？”徐娘子淡淡的說道，“我等不過是在這行商之道上混口飯喫罷了。”
“這關係便是，老皇帝死了！”李長老兩眼放光，萬分肯定的說。
這話驚得徐娘子摔了手中的茶碗，那茶碗落在桌上，哐噹一聲。她下意識看向裴先生，裴先生只瞥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等着幾位說話。徐娘子背上冷汗淋漓，心裏想着如今正躺在自個牀上的人，那死鬼七天前便悄悄進了客棧，卻絲毫不露任何消息，竟是提防着她？怪不得他受了如此重傷，想必是月前就從京城裏逃出來了，快馬加鞭逃到了這裏。
老皇帝死了，太子亦是個阿斗，秦王母族強盛，燕王這位王叔更是虎視眈眈，各方節度使早已擁兵自重，這樣說來便是已經天下大亂了。
“老皇帝雖是久病之軀，但去年有客商途徑此地時曾說，可再活此數。”裴先生壓下喉嚨中的癢意，伸出手張開五指說。
“還不是妖姬禍國！”周石頭大嘴巴忍不住插嘴道。
“就算沒有那妖姬，五年後不也是這幅樣子。”徐娘子不屑地諷刺道，她可聽不得什麼妖姬不妖姬，“男人自個沒本事，倒是都怪到女子身上。那女子也真是可憐，不過十五歲的青春年紀，被硬生生搶入宮中，夜夜都得忍受一枝白了頭的蘆葦花。”
“你……”周石頭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倆別再打岔，說正緊事要緊。”一旁的魏長老眼見要吵起來，便喝道。
方濟舟連瞪了周石頭幾眼，周石頭嚥下口中的不服氣坐了下來。方濟舟才說道：“天下已亂，正是我等的時機，不知道諸位有何打算。”
裴先生與徐娘子皆是漠然。
方濟舟道：“我等本是良民，奈何世道混混，被逼落草爲寇，此時正是我等翻身之時啊。裴先生，您難道忘記了餘寨主？”
餘寨主乃是十四年前被梁州府兵剿滅的魚家寨寨主，當年那漫山遍野的屍首，血染的山頭紅泥，裴術怎麼可能忘記。
“西隴嶺上山寨無數，但是魚家寨說到底不過是一羣活不下去的村民，在離主山脈遙遠的山中建了寨子，靠的也是河裏的魚喫飯。那府兵不過爲了邀功，隨便剿了個村子便算剿匪有功。”方濟舟爲這世道的不幸搖了搖頭，嘆息道，“我等不過也是別人的刀下魚肉而已。”
裴先生卻說：“我雖是被餘寨主所救，在山寨中生活多年，可也要說句公道話。大傢伙雖是被賦稅逼的沒有活路，那遠離人跡，依山而活，也就罷了。只他們自稱山寨，靠山寨之名與匪類相交才保住安寧，閒時也去野道上搶
“先生竟也自認爲山匪了，自賤至此，某無話可說。”
兩廂無人說話，氣氛沉默了下來。此時樓梯上傳來木板的吱呀聲，不一會，方青的童音便在門外響了起來：“老爺子，您的早食已經端來，是否要用些。”
裴先生還沒說話，徐娘子便開口道：“進來吧。”
方青用肩膀撞開門，一手提着餐盒，一手拎着一桶茶具。徐娘子接過餐盒打開來，取出兩小菜和一碗白米粥放在裴先生面前，粥裏散發着濃濃的人蔘味。
方青則自顧自的取出茶杯和茶壺道：“您幾位喝杯熱茶暖暖身。”說完便關好了門，退了出去。心裏想着希望掌櫃的能看中他的勤快，留下他當小二。
“先生這粥裏的人蔘不少啊，以客棧微薄的收入可喫不起這等精貴物品。”周石頭眼熱極了，他倒不是想喫那怪味道的人蔘，只一小株人蔘夠他寨子中五百兄弟喫上頓肉了。
西隴山脈全長千餘里，橫亙在梁州，隔開了大齊中北部與北部。若是去西北，則必經山脈西南面的西隴嶺；若去東北，則經過山脈東北面，或者由水路經千松江進入東北。
西隴山脈上的大多山寨居於西南，此地商隊衆多，山體也可做掩護，是發財的好地盤。少數幾個村寨則居於山的東北面，靠打魚爲生，其實不過是些山民。此地山路崎嶇，是山匪都不願意呆的地方，商隊也是少的可憐。
隴門客棧就離這些山民不遠，每年大生意不過兩三個，然後給山民們代賣些貨物掙點口糧錢而已。可就算是大生意，也得靠這些山寨不來搶奪。
“老天賞飯喫，之前有撥藥材商人從北州盤了些好人蔘，看着小裴的面子便宜賣給我們。”裴先生說話依舊緩緩的。
周石頭聽的要斷氣似的，他嗆了聲：“難道不是靠十里八鄉的手下留情？”要是他們往東北嶺一站，看哪個商隊還敢往此通過。
此話一出，徐娘子擡手掩住口鼻，哈哈大笑起來。“周石頭這話就暴露年齡了吧，你還太嫩了。”
“嫩什麼！”周石頭蹭的站起來，方濟舟連連瞪他，他只當沒看見，依舊揮舞着拳頭惱怒道，“我一拳就能打碎你這幢破樓！”
“周小子勿惱，我們能在此經營，當年也是交了保護費的。”一碗白粥下肚，裴先生停了手說道。
此話一出，在坐的方濟舟和兩位長老齊齊變了臉色，李長老喝道：“坐下！”
魚家寨十四年前被滅，這幾人在山中躲了五年，五年後出山，在此依山建客棧。當時攪起了一場腥風血雨，最後以兩個小山寨被滅爲結局。那小裴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小小年紀連挑兩山寨，真到了談裴色變的地步，到現在許多山寨中仍有裴魔鬼之稱。即使這幾年她一直笑臉相迎，非常友好。
而裴先生口中的保護費，可不就是那兩山寨的人命麼，只不過是誰交給誰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