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藥香閣門前,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樣,門前圍着許多“鬧事”的民衆,人羣指指點點唾沫橫飛,本該肅靜的地方吵吵嚷嚷擁擠不堪。如此一鬧,倒讓有真心進來看病的人望而卻步了。
陸釧和蘇鈞站在人羣之外,就見蘇鈞輕輕的拉扯了一下陸釧的衣襟,眼中擔心的問道:“你要進去麼?”
“嗯!”當然要進去,不進去怎麼取藥呢,再說了,她什麼都沒有做錯,爲什麼要害怕見人?
陸釧的聲音如玉石落地,清脆不已,甚至沒有絲毫的陰鬱。
蘇鈞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眼底閃現過一絲驚豔,換做別的女子此時怕是要找個角落躲起來害怕的大哭呢!她竟可以從容以對,再想着前幾日他怕她傷心所以故意瞞着此事,想來是......多此一舉了......
蘇鈞放下心了。
流言蜚語,他自己也看淡了幾分。自他六歲起患了陸釧所說的小兒麻痹後,畸形扭曲的腿部,且不說那些一起讀書的年幼玩伴如何驚慌害怕,便是貼身伺候自己的丫鬟見了他、也是害怕的顫抖不止!接下來流言和嘲諷很快就將六歲的蘇鈞淹沒在孤寂之中。
路再不能走,私塾再不能去,他每每只望着窗外的四季輪轉,孤身一人埋頭苦讀。後來,是藏無法師有心開導,他自己也是過了許久,才漸漸克服那些中傷。
只是陸釧這麼小,才十二歲,也同他一樣克服了這些中傷嗎?
蘇鈞凝眉,袖中的拳頭握緊。是了,她八歲失明,四年黑暗時光......
陸釧推起輪椅,蘇鈞便忽然回頭,視線內,粉紅色的少女衣襟隨風飄揚,淡淡體香撲面而來。蘇鈞見她圓潤飽滿的額頭下,眉目澄明,神情泰然自若。
陸釧低頭問道:“你怎麼了?”。
蘇鈞勾脣,心思婉轉一笑:“我看你的妝有沒有花。”
妝?陸釧蹙眉,隨即雙手捧了臉頰,慌亂過後,便嬌嗔的怒瞪了蘇鈞一眼。
胡說。
她現在是十二歲。她身子骨雖然瘦弱,卻也面若桃花,哪裏用得着俗氣的脂粉?也是了,他不說的話她都快忘了,往後,亂世中不論流亡還是居有定所,她定要時刻記得保養自己這張渾然如美玉的臉蛋兒。
活了兩世的人,她明白了一件事,便是什麼時候都犯不着苛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蘇鈞坐正身體無語的搖搖頭,她剛纔那是什麼神情啊,臭美麼?蘇鈞眼中帶了笑意,勾着嘴角低頭想了想,面若桃花、婉轉蛾眉,微暈紅潮一線,拂向桃腮紅......嗯,娘子......是有自戀的資本。
陸釧且不管蘇鈞在心思飛到哪裏去,只穩穩的推了輪椅,徑直走進那些七嘴八舌的包圍圈。
這些人的表
情無不‘義憤填膺’,甚至細看之下眼中還帶着一絲歹毒之意。
“就是說呀,她這種喪盡天良人面獸心的大夫不配爲醫,真不知道這藥香閣爲什麼還不......”關門大吉!然而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陸釧揚聲打斷。
“請讓一讓——”陸釧推着蘇鈞擡頭挺胸,目視前方,聲音沉靜有力。
“......”旁邊有人扯了扯那位還要準備長篇大論唾沫星子亂飛的老婦人,伸手指了指後面。
那婦人小眼睛中閃現過一絲不爽,憤憤的回頭剛要張口便觸及陸釧平靜的目光。
陸釧平靜的看着她:“見到相羽侯,還是不肯讓開麼?”相羽侯乃是身份尊貴的侯爺,賤避貴的儀制令這些人總不能不懂吧?婦人再沒開口,只忍住怒氣,低眉順眼的讓開了。
蘇鈞眸子幽深的看了那婦人一眼,視線越過她,拄着柺棍在陸釧的攙扶下進了藥香閣。
裴邱盧忙迎了出來:“侯爺,啊釧,你們怎麼來了?”他又看了看外面那些死死瞪着陸釧身影的人們,神色複雜的責怪道:“不是說我熬製好便給你們送過去麼,這個時候,你們且在府中安心等着就是了,如此出來不是自惹不快麼?”
陸釧平靜道:“這些人,理他們作甚?我心中才不會不快。到是他們,這七月底的天氣可是燥熱的很,烈日當頭,他們到底是得了多好好處,怎就連命都不要了?”
“一羣瘋子,管他們作甚。”
陸釧道:“是了,我看你等下還是關上門歇着去吧,唔,估摸着等下要暈倒不少。不知不行,治了怪氣惱。”
噗,蘇鈞同裴邱盧齊齊笑了。
陸釧又道:“對了,江大人這些天身子不適,所以我先來取些藥丸讓他服用。”
裴邱盧示意兩人跟隨他走到後面的稍間內,道:“按照你說的方子,剛好熬製了五十丸。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差錯。”說着,他就取過架子旁的一個小瓷碗,打開蓋子,裏面躺着大約五十顆綠豆粒大小的淡黃色、略微透明的藥丸。
陸釧取過藥丸放在鼻尖聞了聞,淡黃色的藥丸散發出淡淡的沁香,味道是對的,不過爲了保險起見,她還是蹲下身子察看了一下鍋中的藥渣,道:“想來是沒有錯了......我這就拿回去讓江大人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緩解病情。”
裴邱盧神色擔憂的:“江大人的病又嚴重了麼?”
陸釧嘆口氣:“自那日憑白一鬧,江大人便是有了心事般,唯恐連累了我和侯爺。他現在越發病弱,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了。有時氣色好些他就勸我們,不要再爲他的病費心思了。”
裴邱盧聽罷唏噓不已,但是江紹清的身份特殊,他也不便在陸釧的面前多說什麼,只對她道:“你們既然拿到了藥,就快些回去吧,到了明日我再去給你送藥。江大人每日要喫幾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