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獨步江山 >第一章 扁舟過烏江
    世有大河名爲烏江,九曲回折,萬里延綿,恰是九天銀帶落了凡塵,浪淘風簸千堆雪。

    烏江劃漢唐而居其中,南臨秋水河,北成數道內河,進二朝之境,東多西少,自成河澤。

    深秋之節,風浪無邊,江潮涌動,水天相接之處盡是白茫一片。

    江水之畔,蘆葦成蕩,疾風之下,推開層層波浪,還未落去的蘆葦絮漫天飛舞。

    天邊,彤雲五彩,一縷晨光透雲而出,散去那薄紗夜色,穿過飄渺的水霧,落在了粼粼江波之上,金色遍灑,褶褶生輝,煞是美麗。

    怒吼了一夜的瑟瑟寒風總算是停息了下來。

    此刻,江水清幽,宛如柔情女子,俏然而立,笑不露齒,動人心絃。

    “呵……”

    一口霧氣吐出,江邊的老漁夫眯眼看了看平靜開來的江面,裹了裹身上滿是補丁的布袍,拿起身旁被寒霜溼了透的竹篙,解開繫着小木舟的繩索。

    木舟搖晃的駛向江面,暗淡無光的船身在江水洗刷下倒顯得幾分光亮。

    江水撩動,船舷上生着的一圈青苔,層層舒展開來,恰如一道綠色的瓔珞,隨着江水舞動。

    一陣江風吹來,寒涼未散,老漁夫用木簪束着的稀鬆白髮散亂了開來,遮住了那飽經風霜的臉。

    離江邊十數丈後,老漁夫放下竹篙,坐在船頭,用裂滿口子的粗糙大手撥了撥遮住渾濁雙眼的白髮,望着那遼闊無垠的水面。

    又是一陣刺人肌骨的寒風吹來,只見老漁夫拿出腰間上掛着的酒葫蘆,拔開木塞,一股帶着酸味的酒氣飄散開來,恰是那最爲廉價的劣酒。

    想要飲上兩口驅驅寒,但猶豫之後,他又是將木塞給塞上,待老漁夫將酒葫蘆小心收好後,紅日已經躍出江面,霞光萬丈,半染水墨。

    搓了搓快要麻木的雙手,老漁夫跪在了船頭,拿起身邊放着的五穀袋子,抓着五穀,那渾濁的雙眼中閃過不忍之色,終究是一咬牙,往江裏撒去。

    請龍王爺開恩。

    五穀落進江水之中,隨波逐流,很快便沉入了水底,看得他臉上刀刻的皺紋越發深壑,滿是心疼之色。

    但若是能讓龍王爺止住怒火,那這些又能算的了什麼,想到這裏,老漁夫抓着五穀的手又一次撒了開來。

    小木舟隨着江波向前緩緩而動,老漁夫便跪在船頭,一邊撒着五穀,一邊口中說着禱告之詞。

    不知不覺,竟已經離江邊數百丈。

    待老漁夫回過神來,不由得心中大驚,他在這捕魚數十年,也從未離江邊這般遠。

    難不成這是龍王爺的意思?

    扭過頭,不去看身後越來越遠的岸邊,繼續磕頭撒五穀,繼續虔誠的祈求着。

    擡首之際,老漁夫無意中瞥見遠處一隻輕舟行來,船頭立着一白衫少年,半束的長髮隨風飄動,腰間繫着玄色織金帶子,帶子上掛着一隻通體幽綠的玉環。

    江風吹過,衣袂飄飄,恰是個風度翩翩的富貴小郎君。

    “唉……”

    老漁夫嘆了口氣,這世道便是這番,有人衣着光鮮,也有人整日爲了生計發愁。

    而他顯然屬於後者,活了一輩子,便是爲了喫口飯而奔波勞累,從未想過哪日能摸上一摸綾羅綢緞。

    那對他來說,猶如星辰遙不可及。

    嘆了口氣,老漁夫正要再次撒着穀子時,卻聽得耳邊傳來一溫和的聲音。

    “老人家,你這是在做何,怎將這糧食往江中撒?”

    轉過頭,卻見少年已在不遠之處,而他腳下的船竟不遂波而流,仿若就那般停在了江面上。

    聽得這話,老漁夫稀疏的眉頭皺起,可見對方衣飾,不由得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你這後生,無需多言,快快離去!”

    少

    年郎笑着搖了搖頭,那輕舟如同有了靈性一般,飄然而動,朝着江邊行去。

    無禮的後生子。

    老漁夫暗自道了一句,回過身,可就在這時,突然風雲驟變,不知從何處吹來了一股陰風,小舟劇烈的搖晃起來。

    老漁夫趕忙將手中五穀丟進袋子,很是麻利的將袋子給紮了口,接着想要取來竹篙,將木舟撐到岸邊,可奈何風急浪大,船身搖晃得太過厲害,還未轉過身便跌倒在艙中。

    風聲嘶吼如虎,江潮洶涌澎湃,小船如薄葉一般,無力的隨着江水起伏飄動,冰冷的江水轉瞬間便漫進了船艙。

    即便是弄了半輩子的舟船,老漁夫也被眼前這情形給嚇得臉色發白,最後竟是閉上眼不敢去看那泛起的巨浪,跪伏在船上,瑟瑟發抖,拼了命般的磕着頭,口中不斷念叨着龍王爺息怒之類的話語。

    “老伯,你可安好?”

    不知何時,船身再無搖晃之感,老漁夫戰戰兢兢的睜開眼,這才發現先前離去的少年立在了他的船頭。

    不遠處,江水依舊翻涌怒吼,似乎要撕裂一切,吞噬了少年先前乘坐的扁舟,而他身下的小舟卻平穩輕快的往着岸邊行去。

    少年手中拿着竹篙,一端放在水中,江水遇之則分流而過,他那白皙的臉上掛着少許的汗珠。

    回過神來,老漁夫也不再計較先前少年的無理之處,連連拜謝他的救命之恩,稍後又是在艙中跪下,對着江水磕頭行禮,請求龍王爺開恩。

    “呵呵,老伯,這世上哪有龍王爺,不過是變天罷了。”

    聽得這句話,老漁夫臉色大變,伸手向前,想要捂住少年的嘴,待看到對方身上的雲錦長衫,又急忙收住了他那有些泥漬的手。

    “這位公子,可不能胡言亂語,萬一被龍王爺聽到,該如何是好?”

    驚慌之下,老漁夫又是對着江水跪下,小聲的祈求龍王爺寬恕,而始作俑者的少年卻是不以爲意地笑着揚了揚頭,江風吹過,落下他額前的滴滴汗珠。

    也許是老漁夫的祈禱有了作用,風浪漸漸平息,那蒼老的面龐上露出一絲歡喜,跌坐在艙中,長舒了口氣,胡亂的地擦着臉上的汗水。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不敬,老漁夫怯生生地看了看少年,有些怯懦的小聲道,“公子,龍王爺可是不能冒犯的,老漢打了一輩子魚,可是這些天,再也沒有抓到一條,這是龍王爺在生氣啊!”

    老漁夫很是酸楚的說着,靠山喫山,靠水喫水,他住在江邊,自然是以打漁爲生,倘若是打不着魚了,這日子還怎番去過?

    這也是老漁夫爲何捨得將五穀撒進江中的緣由,他是在祭拜龍王爺,爲自己求得一條生路。

    聽着這話,正在駕馭船隻的少年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閉上眼,將竹篙又往水中伸了十尺來。

    突然間,劍眉上揚,睜開的雙眼中閃出一絲的明亮,“老伯,這事情發生多久了?”

    滿是沮喪的老漁夫雖不解他爲何這般問,但還是仔細的想了想,這才緩緩開口應道,“算上今日,約莫着一旬又七日了。”

    少年的皺起眉頭,思索的眼盯着江面,好一會,才低聲道,“前些日子,水川城有這‘龍蛇九變’的氣息,從水川城到這裏,算算時間,差不多是十來天。

    叔父應該是到了東唐,此處的江水之下殘留着數道的氣息,其中一股是‘龍蛇九變’,而魚羣被殺氣所震懾,自是不敢經過。”

    一番話來,老漁夫雖是聽不明白,但也聽清了‘水川城’三個字,住在江邊的他怎能不明白,那是隔江的西漢州城。

    如此說來,眼前這少年是漢人。

    這些年漢唐戰火不斷,老漁夫也正是因此成了孤家寡人,頓時,對少年救命之恩生出的感激化爲了虛無,心中涌出了恨意,咬着牙,便朝着少年撲了過去。

    可還未衝上前,老漁夫便覺得眼前一黑,便無了知覺,待醒來之後,船已經到了江邊岸上。

    而他的身邊,放着幾顆碎銀,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閃出刺眼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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