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又或是許久。
一道耀眼刺目的亮光憑空升起,恍若晨曦撕裂層層濃雲密霧,吞噬無邊的夜色,也散了劉希心中的孤苦無助與悽清失落,迷茫間,像是尋到了方向,整個人隨着逐漸露出萬丈紅光的明日融化開來。
這感覺,好舒適。
恍若睡了很久,睜開眼,看着窗外朝陽初升,萬物明亮,當即覺得格外精神氣爽。
輕道了一句,劉希嘴角浮現出的淡淡笑意,雙目緩緩張開,這才發現他躺在牀上,眼前的一切很是熟悉,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
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覺得身子懶的厲害,窗外灑進的一簾暖色讓他很是心動,是該下牀走動走動了,想着,劉希便要從牀榻上起身。可剛動,便覺得胸口一陣疼痛,丹田處那青蓮隨之生出朦朧的光暈。
這時,劉希纔想起那日田薰兒與刺客對敵的情形,最後那牡丹花詭異的消失不見,可他卻能從靈氣波動來感受出牡丹花的去向,竟然是出現在了數裏開外,如此高深的修爲不由得讓劉希驚駭萬分。
可他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那本該被絞殺殆盡的氣勢突然間強大了開來,似乎爆裂了一般,使得田薰兒往後急速退了數十步,繼而便是飛舞的墨竹化作了碎末。
再後來,劉希就沒了知覺。
沒想這溫柔可人的小娘竟然是個厲害的人兒,不由在心中感自己走了眼,不過此刻劉希卻是極爲的歡喜,刺客的身手至少在宗師巔峯,是一腳踏入了元神之境,卻被田薰兒給擊敗,有這等高手在身邊,也能多了些安全。
正想着,劉希突然驚呼一聲,也顧不得胸口的疼痛,一躍而起下了牀榻,抓過牀邊放着的衣袍,胡亂的披在身上,穿着足衣便朝外衝了出去。
馬繡那廝可還活着?
可剛等他出了屋子,劉希便停住了身形,不遠處的院子裏,一人蹲在石階上,白衣搖扇,不是那馬繡又會是誰?
“玉生!”
聽到動響,正低首看着腳邊磚石間冒出一抹綠色馬繡擡首望來,愁眉苦臉的他驚叫了出來。
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劉希鬆了口氣,將身上的長袍束好,斜了馬繡一眼道,“你竟然沒死,當真是奇怪了。”
聞言,馬繡驚詫了片刻,繼而搖着紙扇笑了,先前的不悅似乎在一瞬間化作了虛無,再度變成了那個眼帶桃花,嘴角生情的不羈浪子。晃了幾下紙扇,馬繡揚了揚臉,作出很是得意的模樣,“你這禍害都能活下來,**倜儻的馬今朝怎能出事?”
道完這句,馬繡笑着起身,走上前,收了紙扇輕聲道,“玉生,你無事便好。”
聳了聳肩,劉希擡首看着那蔚藍如洗的蒼穹,白雲舒捲,微風和煦拂面而來,牆頭那在冬雪下枯萎的藤枝不知在何時再度變得綠意瑩瑩,原來,一覺醒來,卻已經是冰釋春暖之節。
美好的時節。
深吸着清新的空氣,劉希隱約間看到了鶯飛草長繁花擁簇的場景,伸了個懶腰,笑着與馬繡道,“是啊,無事,便好。”
稍後,二人皆是笑了,男兒之間,有時候便是相視一笑,足以道盡那無盡的話語。
“公子!”
一聲驚呼從身後響起,稍後便見一道綠色的身影飛撲了過來,待要鑽進劉希懷裏時,又是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吳雙兒大眼中帶着悽楚之色,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才哽咽着道,“公子,你終於醒了。”
“你這傻丫頭,不過是累了睡上一覺,怎不會醒來?”
笑着伸手將那可人的臉上淚珠給抹去,劉希將小丫頭擁入懷中,後者仍在低低的抽泣着,似乎要將多日來的擔憂一道發泄出去,只是小手死死的抓住劉希的衣衫,生怕他會突然跑開了一般。
院中的聲響自然是驚動了其他人來,小武笑出了聲來,秦依然歡喜了片刻,便急急忙忙的鑽進炤房熬粥去了,渠浪則是提起斧頭幫忙在一邊劈柴,即便是大武,也是放下了掛在眉頭的愁苦之色,眼中多了絲許笑意。
看着衆人的笑意,劉希只覺得一股久違的感覺從心底涌了出來,道不清說不明溫情,這感覺,自從他眼睜睜的看着摯親命隕之後,便再也沒有感受過。
這或許便是家的感覺。
在劉希笑着失神時,一雙玉手遞來了雙雲錦鞋,卻是田薰兒見他只是穿着足衣,不出聲的
面上帶青蓮粉荷般的溫柔笑意,恬靜似水,仿若依舊是那細弱拂柳的女孩兒。
見劉希未動,田薰兒彎身將雲錦鞋放在他的腳前,並做了個穿的動作。熟悉的比劃,似乎那夜的一切只是劉希的幻覺,眼前這小娘還是與往昔那般,不能言語,平日裏做做女紅,練字讀書,只是個尋常的姑娘家。
道了聲謝,劉希穿上了鞋,即便過去了,那又何必糾纏不放,田薰兒既然不願過多的展露出她懂得修爲的一面,自然是有着她的道理,又何須強求着追根溯源?
劉希醒來,小院滿是歡聲笑語,這日的午膳極爲豐盛,雖然他還體弱不能喫着酒水之物,但是看着馬繡等人開懷暢飲,也是頗爲感染,大爲愉悅。
也不知這廝與淑柔郡主怎樣了。
看着馬繡一杯又一杯的飲着,劉希暗自道了句,馬繡常將心事藏在最深處,即便是苦悶,也是打罵嬉笑溢於言表,從不輕易將抑鬱表露出來,因而即便他此刻妙語連珠的說笑着,痛飲酒水,劉希也看不出他是喜還是悲。
想起那夜淑柔郡主因馬繡而擔憂萬分的模樣,或許,二人之間還是有一段註定的姻緣。
罷了,若是上天註定的,便是他馬繡的,若並非天意……
那逆次天又何妨,閒來無事,搶個親又有何不可?
想到這,劉希嘴角露出意思笑意來,那從容自若卻又自信的神色再度浮現出來,頓時讓一邊喫着菜的田薰兒給看得呆了。
衆人正喫着,突然間,一道人影小跑了進來,是那鼻尖掛着汗珠,懷中抱着寶貝似地酒甕的張小泉。
“公子,成了!”
氣喘吁吁之下,張小泉憨笑着着道出了這句話,屋裏人皆是一片疑惑。
劉希也是愣了片刻,這纔想起開歲前日,他祕密的囑咐過張小泉釀酒之事,沒想到竟然成了,欣喜中猛地將手中筷箸丟下,疾步上前,接過了張小泉懷中的酒甕。
揭開封泥,一股濃郁的酒香散了開來。
“玉生,這是……這是烈酒!”
聞得酒香,馬繡很是不可思議的道了一句,繼而又是搖頭道,“不對,這酒香氣馥郁,成色遠在我曾飲過的烈酒之上。”
說道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或許是鼻間滿是那濃厚的酒香,當即覺得先前很是爽口的酒變得索然無味,砸了咂嘴,徑直的走上前,將杯盞放在了劉希的身前。
其用意不言而喻。
“你這無賴子,當真是耍潑了不成,我這酒可是一滴千金。”
“我馬今朝就是不信了,你劉玉生一字千金,難不成這酒水也是如此神奇,莫不成是誇誇其談,今個兒趁大夥都在,我可是要看看你這廝是否徒有其表!”
猶如那日街頭爲對聯所唱的雙簧那般,說到着,馬繡與四周人拱了拱手,這模樣,當即惹得衆人忍俊不禁。
又笑罵了一句,劉希豎起酒甕,滴滴晶瑩的酒水落下,使得屋中酒香越發濃了,馬繡舉起杯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面露出沉醉之色,稍後又是抿了一小口。
見他這樣悠閒的品着,卻讓小武給急壞了,口水已經往肚子了嚥了,恨不得上前奪過馬繡的杯盞一飲而盡。
終於,馬繡揚杯飲完,長舒了口氣,苦着臉盯着劉希手中的酒甕,“玉生,繡曾經不信這世上有着奇蹟,可是如今,我信了,能不能再給繡一杯?”
他這話一出口,小武等人再也坐不住了,紛紛涌上前,見着情形,心情大好的劉希也索性將酒甕交了出去,待喝了酒水之後,幾人無不拍手陳贊,小武更是樂得想要舉起酒翁痛飲,卻被其他人給扯住了。
這酒水就只有一甕,若是他喝完,被勾出饞蟲的其餘人可如何是好?
看得這歡暢之景,劉希也想着飲上一杯,重新感受一番曾經最爲討厭的味道,卻被小丫頭給死死的抓住了酒盞,只得悻悻的笑了笑,將這念頭給打消了。
此起彼伏的行酒令聲中,仍在憨厚笑着的張小泉走到劉希身邊,忸怩了片刻,低聲問道,“公子,這酒水還未命名,不知該怎番稱呼?”
聽得這句話,本是在喝的痛快的馬繡等人靜下了聲來,先前劉希兩張紙書寫對聯,造就了一段傳說,眼下這酒必定是要再掀風浪,絕非會名流千古,這等時刻,他們怎能錯過?
只見劉希盯着未合上的木門間看着院外許久,輕聲道出一句話來,“春暖人心,這酒,不妨也應個景,喚作‘滿堂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