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獨步江山 >第九十章 少年強
    濃墨未散,銀鉤半隱,霜溼車轅粼粼聲。

    三更天,街道上遍是燈籠,人影重重,都是那些趕考之人,早就等着這一日的劉希自然也在其中。待到南城的貢院時,那裏早已經是人滿爲患,馬車難以走進分毫,渠浪只得將車停在了有些遠的路邊。

    “公子,前方人滿爲患,車怕是行不過去。”

    隔着車簾,渠浪低聲說着,話音落下,便見劉希探身走了出來,“罷了,不過是幾步路,我走過去就好。”

    說着,劉希又是擡首望了望,應科士子隨處可見,其中不乏白髮雞皮的老者,這做官果真有着讓人瘋狂之處。

    “不過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有這種話在,此等情形倒也不足爲奇了,今個我也來湊個熱鬧。”

    笑着自言自語一句,繼而接過渠浪遞來的木盒,裏面除了筆墨之物外,還有着吳雙兒三女廢了好一番功夫準備的喫食。

    修行之人,三日不食倒也是可以,不過劉希不願被人察覺出異常之處,遂吳雙兒提議準備喫食時也未反對,可三女像是擔心他會餓着,竟買回一堆糕點和食材,若不是劉希瞧見了,止住她們,此刻手中怕是得提着數個裝着各樣喫食的木盒。

    提着木盒,劉希與渠浪道了別,先前在家中已經勸阻過,所以吳雙兒她們並未跟來,否則此刻免不了又是一番擔憂囑咐之言。

    “玉生!”

    劉希正走着,卻聽得有人喚他,回過首,卻見是馬繡。怪不得剛纔院子裏衆人都來道別,就是沒有瞧見馬繡的身影,劉希原本還是擔心他是心結還未解開,沒想到馬繡早已經來了貢院這裏。

    薄扇斜插在腰間,長衫衣釦不整,玉簪半束着略顯凌亂的烏髮,馬繡仍是和前些日子一番,不修儀表,與四周衣衫整潔的士子相比,宛若兩然。

    “今朝,你怎麼來了。”

    見到他,劉希忙走了過去,後者則是笑了笑,“怎麼,他不讓我參加,我還不能來瞧一瞧了?”

    道完這句,馬繡收了笑意,紅腫的桃花眼中露出明亮之色,盯着劉希,很是認真的又道,“玉生,記得你答應的,拿個狀元回來。”

    “你且放心,等我歸來,必定是御街打馬。”

    聽得這句話,馬繡也不顧別人眼中的異樣,在已顯寒意的晨風中搖着薄扇往前走去,“那我這就回去滿酒以待……”

    看着背影在未褪去的夜色中越發模糊的馬繡,劉希不由得嘆了口氣,良久才轉過身,與衆多趕考的人一道往貢院門口走去。

    貢院之外,兵卒提着燈籠在四周護衛着,應科士子有藉着昏暗燈籠埋頭苦讀;有口中念念說道並雙手作合對天行禮;亦有賊眉鼠眼之輩在想盡心思的做着弄虛作假之事。

    與這些人相比,在角落中立着的劉希倒是顯得安然若素。

    丑時將至,在一陣騷動聲中貢院的大門打了開來,深緋色的禮部侍郎帶人走了出來。

    “張大人到,考生接受盤檢入院!”

    紅亮的聲音將喧鬧與吵雜給蓋了去,很快,諸多士子便依序往着擺放兩座石獅間的大門走去,在幾個兵卒的檢查之後,這才能進入貢院。

    如此,也讓劉希打開了眼界,衣衫內做着小抄倒也不稀奇,竟然還有着腰帶裏縫着,硯臺裏夾層藏着,甚至連毛筆桿子中都塞了上,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跨過一堆被搜出來寫滿字的絹布紙張,劉希在被盤查一番後,拿了塊小木牌子,上面寫着西院丁酉間。

    進了貢院,朝西走去,待進了西院,劉希才發現裏面是被隔開的數十個小間,尋到自己的位置,裏面不算寬,約莫有半丈,夠人躺下,也怪不得有人帶了被褥之物前來。

    坐下後,劉希從木盒中取出油燈,點上後放在桌案上,便開始閉目養神,聽着他人匆匆而來的腳步之聲。

    丑時將近,貢院大門嘎然合上,劉希也拿到了厚厚的試題,經史子集詩賦都在其中。

    細細的瀏覽一遍之後,腦中構思出答題的要義,

    稍後劉希擡首磨墨,墨汁濃散開來,提筆蘸墨快速的書寫開來。

    因這科試關係着日後的血海深仇,劉希沒有半點馬虎,三天的時間不敢浪費半點,所以直到時辰將至時,他才作答完成。

    交了宣紙與試題,隨着衆多患得患失的士子往外走去,出了門,正是秋高氣爽之時,陽光明媚的讓他有些難以睜眼。

    “公子!”

    貢院外,還未走出幾步,就聽得熟悉的聲音傳來,擡首望去,便見小丫頭吳雙兒滿臉歡笑的與他揮舞着手臂。

    “公子,總算是出來了,可是覺得勞累?”

    與耳邊那些詢問是否中舉不同,小丫頭接過劉希手中的木盒,只是眼中心疼的問着他這幾日可是受了苦頭,似乎早已將狀元看作了他的探囊之物。

    在吳雙兒小臉上捏了捏,劉希上了馬車,與林逸、大小武說笑起來,駕車的渠浪聽得這些笑聲,自然是猛地一抽馬鞭,趁着人潮還未涌上街道,快速的往回趕去。

    禮部,燈火通明,舉朝關注的科試結束之後,最忙的便是禮部之人,整日裏批閱卷宗,雖口有怨言,但心裏卻也有着暗自歡喜。同是讀書人,而如今,他們可以在擡筆之間決定一人的前程,哪還有不痛快?

    此刻禮部的公堂已分成了衆多的低案,尚書郎陸鴻正帶人燈下批閱,其中有着鬚髮皆白卻着綠色朝服之人,這些是從翰林院借調過來的老儒。

    “聖上駕到!”

    突然起來的一聲尖銳叫上讓看卷宗已經頭昏眼花的堂中人愣住了,也虧得陸鴻眼疾手快,忙丟下手中的硃砂筆,疾步上前。

    “臣陸鴻見過聖上。”

    隨着他一句話,其餘之人也算是回過神來,一道起身行禮,“臣等見過聖上。”

    一身黃色龍舞華服的李善擺手示意衆人免禮,“這科試關係着國體,朕在宮中坐着也不是回事,遂來此看一看究竟。陸愛卿,兩日已過,可有天資上佳之人?”

    “回聖上,在臣等通宵達旦批閱之下,卷宗的十之八七已經閱完,目前是有幾人才思敏捷,文辭斐然,臣這就取來以供聖上過目。”

    “還不快快拿來!”

    李善很是欣喜的說道,陸鴻快步走到先前的案前,將幾份整齊放着的卷宗小心翼翼的雙手捧了過來。

    李善很是仔細的看着,不時滿意的點了點頭,等到到最後一份時,目光猛然變得凌厲起來。

    字跡瘦若筋骨,存遒勁有力,而所作詩賦朗朗上口卻又耐人尋思的佳作,最後一道題是李善特意所增,乃是議治國之策,前面幾人無不是誦聖賢之經,贊朝廷之德,洋洋灑灑大賦數千字,唯有這卷宗字不過百十有餘,卻讓李善眼前一亮。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鬱郁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幾乎是一口氣,李善將這非詩非賦的話給讀了出來,當即紅光滿面,撕開糊名的封條,笑着又是道,“朕就知道是他!”

    “聖上英明,此子書法絕佳,更是才華橫溢,這‘少年強’不過是短短一百又四個字,卻氣勢磅礴,短小精悍亦如他所書之字,微臣斗膽進言,以他之纔可壓其餘之人一頭。”

    陸鴻行禮低聲道了句,這份卷宗從始至終他都看了,本想因這最後的離經叛道之言有所擔憂,但又委實放不下這字裏行間的才情,這纔將它一道呈給了李善,如今龍顏大悅,他自然是出言力薦了。

    “陸愛卿所想與朕不謀而合,這科的頭籌便給了他,諸位愛卿再辛苦一日,將卷宗批閱之後,朕要親自殿試這些新科及第士子。”

    殿試?

    大唐開國至此從未有過,這是何等的殊榮!

    在陸鴻等有些喫味之時,李善已經大笑着離去了,爽朗的笑聲之下隱約可聞‘少年強’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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