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獨步江山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王的幼子
    風,狂虐疾驟,猶如萬千野獸嘶吼,將和着冰雪的泥土給撕裂開,旋即卷飛了出去,轉眼間消失在了黑不見底的廣袤夜色裏。

    這等苦寒的時刻,即便是草原身體最爲強壯的戰馬,也縮在了布帳篷做成的馬廄裏,緊挨在一起,相互取着暖。

    “兄長,這麼晚了,那罕穆爾應該不會來了。”

    裹緊身上厚實的羊絨襖子,匈奴三王子津胡兒跺了跺腳,他口中雖說喊着兄長,卻未曾瞧一眼身邊的二王子巴旦木,而是徑直望向不遠處一身材瘦高之人,此人穿着白狐襖衣,胸前翻絨順延到了腰間,那裏束着一根珠寶銀帶,銀帶的中央,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金**頭。

    匈奴人以狼爲尊,能以狼頭爲飾的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八大部落的首領,未經可汗努哈爾的應允,也是不得爲之。

    當然,作爲努哈爾身前最爲得寵的大王子,扎特,自然能享有這無上的殊榮。

    迎面的寒風如刀在臉上割過,津胡兒的話沉寂了許久,扎特狹長的眉頭挑起,望着那看不見半點身影的夜色,“罕穆爾與我黃金一族歷來結好,唯父汗馬首是瞻,如今還未前來,想來是中途出了些事情。”

    說罷,扎特轉身與守候在一側的侍衛道,“備馬,隨我前往平泮!”

    “王兄不可!”

    略顯圓胖的巴旦木一個激靈疾步上前,擋住了扎特的去路,“王兄,王庭離平泮足有百里,眼下夜黑風高,弟弟恐有意外,王兄還是多等片刻,或許罕穆爾只是有事耽擱了,正在前來的路上。”

    扎特未開口,那津胡兒卻走了過來,“父汗發兵在即,與其在此乾等着,倒不如去看個究竟,你且放心,由我陪着兄長,定會平安無事。”

    沒有理會津胡兒的目中無人,巴旦木看着要去牽馬的扎特,又是大急道,“王兄,倘若是那罕穆爾起了異心該如何!”

    躍上馬背的扎特手中的皮鞭停在了半空之中,“我倒是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量!”

    沒有回頭,扎特一甩皮鞭,胯下的白馬當即飛馳了出去,他的身後是數十個侍衛,甲冑冷鐵似冰,目中殺機寒若蒼穹中所綴星月,不作聲的打馬隨扎特而去。

    “爾等還是速速回營帳歇息去吧,哈哈!”

    津胡兒拉着馬,在巴旦木的身邊晃了幾圈,大笑間猛的一抽皮鞭,大黑馬當即如閃電般的衝了出去。

    很快,一羣人便見不到了蹤跡,巴旦木雙眼圓瞪,聽着被狂風捲散的馬蹄之音,本是白胖的臉上出現了陣陣通紅,不知是寒風冷凍所致,還是別有緣由。

    他的身邊,立着一個子矮小的少年,面色飢黃,待扎特二人離去後,臉上的懼怕之色才散了去。

    轉過首,少年望着巴旦木,乾裂的嘴張了張,卻不敢道出話來,只得將凍得瑟瑟發抖的身體往襖衣裏又是縮了縮。

    好一會,巴旦木似乎回過了神,掃了眼少年,眼中滿是厭惡之色,“你還在這作何,回你的帳子去吧!”

    聞言,少年討好的笑了笑,可是後者卻惘若未見,帶着手下隨從往着寬大的營帳而去。

    搓了搓凍僵的手,少年發現四周只剩下了他一人,擡首看了下漆黑的天際,見那星辰越發的隱晦,不禁喃喃自語,“看來又要下雪了……”

    說着,少年避開那一隻只明亮寬敞的大帳篷,蜷縮着子往西南角跑去,那裏,有個縫補了多次的帳篷。

    帳篷低矮的縮在角落裏,沒有成羣結隊的奴僕雜役,也沒有氣勢駭人的侍衛兵卒,隱沒在無數閃耀的燈火間,很是不起眼,卻是少年唯一的棲息之所。

    走了好一會,埋頭避着寒風的少年擡起了頭,看到自己的帳篷中亮着燈火,當即有些疑惑的皺起了臉,稍後竟嘴角裂開,露出了少見的笑意,雙腿飛快的跑向了營帳。

    “阿姐!”

    掀開簾子,少年撲了進去,燈下一道妙曼的身姿聞聲轉了過來,面上遮着白色面紗,柳葉細眉,靈動如珠玉的眼中滿含笑意。

    “西頓,趕緊進來,可曾凍着了?”

    聲音甜糯,說話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起桌上放着的厚實襖子走了上前,爲少年穿在了身上。

    贊新柔軟的襖衣穿在身上,西頓只覺得很是暖和,心頭也涌出了無限的歡喜,抓着女子襖裙邊上的一圈翻出的貂絨,搖晃着手笑着道,“阿姐,你是何時回來的,可把弟弟給想壞了。”

    女子將西頓頭上的破舊灰敗的氈帽取下,放在了桌上,又是接過一邊黃襖少女從爐上倒下的熱茶,“剛剛回來,見了

    見父汗,便來尋你了。”

    聞言,西頓笑了,瘦瘦的鼻尖顯得越發挺立,模樣極爲討人歡喜,“西頓就知道阿姐對我最好了,當初聽說阿姐去了中原,可把西頓嚇壞了,日日唸叨着阿姐能早些回來,今個兒總算是見到阿姐了。”

    說着,西頓對着手中的茶水就是大口的喝了起來,稍後卻是驚呼一聲,將滾燙的茶水給吐了出來。

    “可是燙着了!”

    女子忙低下了身子,很是關切的問着,西頓則是哈着舌頭,燙紅的小臉上滿是笑意,連連搖頭,“阿姐,西頓不要緊……”

    又是吐了吐舌頭,使得幾團白色霧氣升了出來,他這樣子使得女子咯咯的笑出了聲,並將懷中的手絹給取了出來,給西頓擦了擦嘴邊的水漬。

    “嘿嘿……”

    西頓拿着那帶着香味兒的手絹,沒有往嘴角送去,而是緊緊的攥在手心,似乎要將這溫柔如水的疼愛牢牢握住。

    看了眼正捂嘴笑得黃襖少年,西頓隨口問道,“對了,阿姐,怎麼不見梅、蘭、竹三位姐姐?”

    話剛出口,西頓便可以感覺到身前的阿姐身體猛地一顫,那本是偷笑的黃襖少女則是往後連退了數步,撞在了那擺着破爛軟墊子的木椅上。

    雖年少不經事,但西頓也察覺出了異樣,忙抓着女子的衣袖,“阿姐,她們怎麼了!”

    女子沒出聲,西頓心越發的慌了,只因那好看的柳眉間不知在何時痛苦的蹙在了一起,身邊,那黃襖少女掩面低低的抽泣着。

    “她們……”

    心中涌出了西頓從未感覺過的難受,有壓抑,也有悲傷,混合在一起,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是草原王的兒子,卻也是讓人不齒的私生子,孃親不過是大汗一時興起搶來的漢族女子,所以,在這風光無限的王庭中,西頓與下人無疑,唯有阿姐赫蓮對他異常的疼愛。

    因而與赫蓮情同姐妹的四個侍女也是西頓爲數不多可說話的人兒,此刻聽聞其中三人香消玉殞,又怎能不傷心,一時間淚珠如同斷了線般,滴滴落下,溼了胸前的一片。

    “不要難過了,梅兒她們去了,何嘗不是解脫,跟着我這個不祥之人,是不會有好的結局……”

    話語淒涼,面紗溼透。

    “公主不可亂語!”

    黃襖的菊兒當即跪在了地上,淚水漣漣,“公主,我等四人部落被滅,早已經沒了親人,若不是當年公主相救,早已經淪落成了任人欺辱的奴僕。從那時起,世上就不再有呼和家四女,有的只是梅蘭竹菊,可以爲公主赴湯蹈火的梅蘭竹菊……”

    菊兒哽咽的話語讓赫蓮哭得更加厲害了,香肩抖動,許久搖着頭,低語輕道,“都是我的錯……”

    搖首間,面紗飄落而下,本該嬌美動人的臉頰上,那紅色印記在燈火映照下的顯得滲人心骨。

    在赫蓮驚慌的想要彎身拾起面紗時,那西頓卻是一把搶了過來,“阿姐,這不是你的錯,在西頓眼中,阿姐是最美的!”

    看着呆滯的赫蓮,西頓才察覺這番話是用盡他全身的力道吼出來的,從有記憶來,從未這般說過話,心狂亂的跳着,一時間,西頓竟有些莫名的恐懼。

    帳篷外,狂風依舊嘶吼着,掀動着簾布,竄進幾縷涼風,使得火爐間的炭火不時地閃出星星火亮。

    “阿姐。”

    西頓張了張嘴,見赫蓮仍在垂淚,稚嫩的臉上生出了不相稱的哀傷之色,走上前,抱着她的胳膊,“阿姐心地善良,即便是那雪蓮花,也不及阿姐貌美,阿姐不要再難過了,否則成了惡魘,可是會傷了阿姐的。”

    聽得這話,赫蓮將西頓擁在了懷中,婆娑的淚眼卻是望向了西南處,那裏,曾經也有人不因面容而對她退避三舍。

    淚水朦朧間,庭前小院,嬉笑有聲,仿若近在眼前,只是這等時光已如雲煙過往。

    那個他,可還有相見之時?

    “嘶……”

    在赫蓮思緒萬千時,夜風中傳來無數馬鳴之聲,即便她在王庭的邊遠角落,也覺得異常的吵雜。

    白皙的手猛地抓在了西頓的肩頭,赫蓮紅腫的雙眼中涌現出驚怕之色,她擔憂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罕穆爾帶兵前來,八大部落大軍齊聚王庭。

    如此,與他倒不如不見。

    被淚水浸溼的鴉羽擰在了一起,眉宇間盡是哀傷,恍若附上了一層嚴冬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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