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獨步江山 >第二百零七章 衍生
    月華如水,洗淨鉛華,即便是熱鬧如嘉陵,在子時過後,街道上也難見行人,一陣晚風吹過,搖晃着幾家朱門前掛着的大紅燈籠。

    四野寂靜,偶爾聽得幾聲狗吠,又不知驚得何處睡熟的童子啼哭不已,只是很快,聲響再度湮沒在這漆漆黑夜中,弱不可聞。

    “噠噠噠……”

    一輛馬車在這無人街道上獨行,車身檀木印梨花,簾布玄黑錯金絲,車頭掛着兩隻明珠燈,拉車的青駒黑蹄卷白毛,踏在這泛着泠泠月色的磚石路上,似要將一地的清冷月華給踏碎。

    駕車人的面容被斗笠所遮,只是身上黑袍能顯示出他略顯臃腫的體形,一雙白胖的手緊緊拽着繮繩,生怕車馬行的太快顛簸了車中人。

    馬車行的很慢,不知是運氣使然,還是巡邏的兵卒恰巧與他們錯過,一路緩緩行來,倒是未曾遇到兵丁攔路。

    如金鉤的明月怕也是過於乏悶,鑽進了一片烏雲中藏匿了蹤跡,馬車停在了嘉陵城西一條尋常的巷子裏。

    “皇爺,到了。”

    駕車的人摘下斗笠低聲道了一句,卻是張立士,道完這句,他忙縱身飛躍下馬,猶如飛鷂轉身,無比輕靈的落在了地上。

    落地之後,張立士忙取下隨身帶着的錦凳,繼而伸手將車簾半掀開。

    身後的馬車裏傳來窸窣的響聲,隨即一身白衣便服的唐皇從馬車中走了出來,看了眼那擺好的錦凳,但未將腳踩在上面,而是從馬車上飛身縱下。

    “皇爺!”

    這等舉動驚得張立士失聲疾呼,慌不擇迭的上前將差點跌倒的唐皇給攙扶了住,口中不斷低聲念着,“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唐皇回首瞧了眼那擺着的錦凳,眼中閃過一絲的落寞,“沒想到,朕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當年夜襲百里敵營也不過是信手拈來,如今卻已成了朽木殘枝了……”

    張立士用衣袖抹了抹泛紅的眼角,“皇爺日夜爲朝廷操勞,時常夜不能寐,如此殫精竭慮,這身子骨哪裏能禁得住。”

    “唉……”

    不再多言,唐皇深嘆了口氣,晚風吹過,幾多涼愁。

    見唐皇要往巷子裏走去,張立士忙取下一盞明珠燈在前方引路,巷道深彎曲折,不過唐皇走得卻是很快,似乎閉了眼睛也能安然的走過這條青磚小道。

    終於,唐皇的腳步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大門被風雨洗刷的硃紅漸退,可立在兩側的石獅上依稀有着縷縷鮮紅。

    再度來到這裏,唐皇不由深吸了幾口氣,腦中亦再度閃過了當年金磚玉瓦富麗堂皇的場面。

    畢竟,這裏曾經是大唐執宰府邸。

    當然,隨之涌入到他腦海中的還有那一夜血流成河哭聲四起的殺戮。

    平樂三十六年,先皇病危,儲位未定,三皇子聚衆謀反,屠殺衆多對他持有不滿的朝臣,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大唐執宰,當時的國丈岑非。

    時過境遷,當年門庭若市的執宰府變作了深巷裏尋常的人家,鮮有人至,當然,這也有他李善的原因。

    這裏藏着李唐的隱祕,自然是不能讓尋常人知曉。

    “砰砰砰……”

    獸環隨着張立士搖擺的手在木門上輕叩着,不多時,木門吱呀的一聲裂出了條細縫,一個身穿綠袍的小童子揉着惺忪睡眼探出了腦袋。

    見到小童子,張立士訕訕的笑了笑,肥胖的臉上堆滿了討好之色,“許久未見了,晗哥兒。”

    小童子瞥了眼張立士,帶着些許的不滿之意,想來是因爲這敲門攪了他的好夢,不過待看到不遠處的唐皇,則是將身子退居到一邊,“即是聖上來了,還是請進,我這去告知姥姥。”

    聽到小童子說話,一直怔怔盯着他的李善這纔回過神,此刻的他身上再無居高臨下的九五之尊的威嚴與氣魄,很是柔情的對着小童子笑了笑,繼而跨步進了院子。

    朱門再度合了上,門外張立士與往常一番被關在了外面,豎耳卻聽不到半點聲響,唯有苦笑着搖了搖頭,低聲自言自語道,“晗哥兒的眉眼倒是越來越有當年二皇子的模樣了……”

    道完這句細不可聞之言,張立士頷首閉目,立在那邊打起了盹來。

    府院內,廊道曲折,花草隨行,夜風之下,香氣撲鼻。

    偌大的宅院內,只有幾處燈火在亮着,唐皇跟着小童子走着,偶爾出來兩個粗布端水的下人,也只是微微點頭,絲毫沒有尋常人見到帝王那般的惶恐。

    而唐皇也不覺得半點惱意,皆是笑着頷首迴應,當真是好生奇怪的場景。

    二人走到一座依水而建的小榭停下了腳步,引路童子上前叩門,“姥姥,您可歇息了,聖上過來尋您了。”

    “讓他進來吧。”

    小童退到一邊,唐皇則是笑着與他到了聲謝,繼而輕手輕腳地開了那繡花薄紗門。

    屋內,瑞腦銷金獸,嫋嫋輕煙吐淡香,一盤棋局幾卷經書,小軒窗下銅爐煮清茶。

    “怎麼這麼晚來尋我?”

    說話之人穿着白袍,白髮如雪,雖說已是半老之態,但眉宇間還有着揮不去的清秀麗姿,倘若不是歲月蹉跎,風霜侵染,她這面容也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聽得這話,李善嘿嘿的笑了笑,上前將那銅爐上煮沸的茶水給倒入一旁的玉盞中,一邊端着一邊笑着道,“兒臣這次來得有些匆忙,竟是將那紫檀碧玉的杯子給落下了,下次定是要帶來給母后平日裏喫茶用。”

    原來這白袍婦人竟是唐皇之母,執宰岑非之女,當年無故消失的仁顯皇后!

    她還有一個閨名,天下人時常聽聞,但卻從無知曉是何人,那便是衍生。

    接過唐皇的茶水,衍生輕抿了一口,繼而眉間飄過一抹愁緒,“你若是爲了北地的事情來,我也無能爲力,老祖宗那邊,母后我會與他們解釋的……”

    聞此言,李善露出個苦笑,“兒臣不孝,總是這番勞煩母后。”

    衍生指了指身旁的錦凳,示意李善坐下,“善兒,這帝位在尋常人眼裏都是求之不得的東西,但只有真正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其中心酸,這年些你爲了大唐江山也是頗多勞神了。”

    李善微微嘆了口氣,“只可惜兒臣天生愚鈍,否則也不會時至今日都難以重現當年的貞觀盛世。”

    眼中閃過一絲的心疼之色,衍生將手中的杯盞放在一側,“天下大事紛亂嘈雜,非一戶一家之事可比,你已經做得不錯了,只是母后剛纔瞧你的身體又比先前衰落不少,你別覺得母后人老話多,這習武之事既然不是你所想要得,母后也不多言,但是那些母后爲你調製的方子你可照着喫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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