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獨步江山 >第二百一十章 天下爲大何人當執?
    一場連綿不絕的晚春夜雨後,嬌紅可人的桃花開始爛漫在山頭,輕若棉紗的柳絮也搖曳在了嘉陵城內,勾弄得頑童很是歡鬧的追逐着,一次次的伸開握緊的拳頭,卻發現始終都未抓到那柳絮兒,最後每每要捱得爹孃的一陣擔憂,生怕這柳絮被吸進了肚子裏去。

    快要逝去的春天正在恣意的綻放着她最後的迷人之處,而越發熱情似火的夏季也悄悄的在醞釀着腳步,如此,使得整個嘉陵城更加熱鬧異常。

    因爲聖上不惑大壽將至,雖說朝廷的旨意是不許鋪張操辦,但這些天百姓經常見到飛馬疾馳,無不是在外鎮守一方的官將送來的賀禮。

    有得這場景,本是好奇的百姓自然是不會放過,每當遇着了皆是伸頸仰脖,希望能瞧見些那位高權重之人爲君王準備怎樣的賀禮,以便在茶樓酒肆中多點吹噓的本錢。

    這日,春意明媚,陽光慵懶的讓人頗爲快活,天不過正午,三三兩兩之人涌進到了茶樓,說着家長裏短芝麻蒜皮的事,吹噓着道聽途說的奇聞異景,或許是換來一陣笑罵,又或許是換來推崇目光,不過這些都無需在意,他們所想要的無非是打發着無事可做的光景。

    “快看,那是‘水寒’!”

    不知是坐在窗邊的誰喊了一聲,當即如同棒子在這閒散的人羣中攪過,頓時所有的人都莫名的興奮開來。

    ‘水寒’那可是大唐最爲精銳的將士。

    最爲重要的是此行爲君王賀壽,既然‘水寒’已至,那赫赫有名的鎮西王必定也是同行了。

    可是當無數人迫不及待的擠到街邊時,眼前唯有見到甲冑幽冷,面帶殺意的‘水寒’,並無瞧見鎮守信陽使得漢人無法踏越一步的鎮西王。

    當然,也有眼尖之人識出了一馬當先英姿挺立的是世子李風哥,聽得這聲音,立馬也有嘴快之人指着那輛風鈴搖曳的馬車道那裏面必定是坐着淑柔郡主。

    像是印證了此人所言,一隻玉手拉了開馬車的簾布,隨即一張清秀的面龐映入衆人眼前。

    頓時,又是引來無數人炙熱的目光。

    “淑柔,你許久沒出來了,所以爲兄才這次特意帶你來透透氣,免得你在府中待久了悶得慌。”

    嫣然一笑,淑柔郡主玉手在嘴邊捂過,“茗兒知道還是兄長最疼茗兒了。”

    說罷,眉目在衆多人羣中掃過,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最終,放下了簾布,獨自在馬車中幽幽地嘆了口氣。

    馬蹄噠噠,車轂粼粼,李風哥一行人漸漸遠了去,在議論紛紛中的人羣中,小武緊緊的攥着馬繡的肩頭。

    “今朝,大庭廣衆之下,不合適……”

    相識已久,小武豈能不明白馬繡對淑柔郡主的情義,多少個夜裏馬繡醉酒後的喃喃自語他都是聽在耳中,或許曾經不想見,馬繡能將這份深入骨髓的思念埋在心裏,可是如今那思念萬分的可人兒就在眼前,那壓抑已久的感情定當是猶如狂風暴雨那般涌現了出來。

    世間,還屬這情字最爲惱人。

    整個身子在不住的顫抖着,望着那漸漸瞧不見的馬車,馬繡漲紅的臉上浮現出令人心痛的失落。

    情繫佳人,卻奈何近在眼前不能相逢。

    心裏涌出一絲的厭惡,馬繡委實恨自己懦弱,當初他追隨淑柔郡主從嘉陵到了信陽,但始終沒有勇氣踏入鎮西王府一步,只因覺得配不上在他眼裏宛若天仙的淑柔郡主。

    後來聽聞匈奴來犯,便馬不停蹄的前往陽曲,由此在陽曲城待了大半載,與其說是爲了助劉希平事,何嘗不是他在逃避內心的感情。

    眼下衆目睽睽之下,他委實是不能上前攔下淑柔的馬車,與她道相思之苦,可私底下他又邁不出步子前往淑柔下榻的府邸求見。

    他馬繡就是個懦夫。

    良久,馬繡推開了小武的手,失魂落魄的往着一邊走去,卻是折身朝着小院而去,看得身後小武頗爲驚愕,只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唯有緊緊跟在馬繡身後,生怕他會做出些想不開的舉動。

    城中,景色團簇繁華一片,暗牢,依舊暗無天日。

    似乎一縷莫來由的細風吹過,那吱吱燃着的微弱燈火輕輕搖了搖身姿,在精鋼打造的牢籠上搖曳出一道閃動的倒影。

    “咳咳……”

    寂靜已久,猶如萬物俱籟般的暗牢裏傳來了一陣咳嗽聲,將那死寂的沉默給砸了個盡。

    “我們是不是好久沒見了?”

    聲音有些氣韻不足,似乎已經力竭了般,帶着些顫抖,在劉希的牢籠外響起。

    牢

    獄內坐定猶如枯松的劉希緩緩睜開了眼,擡首看了下來人,嘴角揚出個笑意,“細細算來,確實半歲有餘未曾與王爺相見了。”

    如今他是階下囚,生死難料,劉希也無需做那些虛禮了。

    打量了幾眼劉希,東陵王亦如往常那般的儒雅的微微頷首,“自從你春風得意登得桂宮後,本王就沒有再見你這大唐最爲風流的狀元郎,每每聽得北疆傳來的消息,本王都不得不讚你一句英雄年少,也想着待你功成名就回朝一道共飲幾杯,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暗牢中重逢。”

    聞言,劉希笑着搖了搖頭,“世事難料,誰又能說得清,倘若天地爲棋盤,你我都只是其中一枚棋子,很多時候,由不得我們。”

    眼中閃出一絲的戲謔,雙手負在身後的東陵王往前走了幾步,“那爲何不去執棋之人,如此,豈不是天地之間來去自如。”

    聽得這話,劉希有些詫異,在他的印象中,東陵王一直都重病纏身,也正是因爲這番,似乎更爲縱情於雅緻的生活,不爲名利,鮮理朝事,但求一醉於山水詩畫之間。溫文儒雅的他不顯爭鬥之心,如今又怎麼會道出這樣的話語?

    欲做執棋之人,那可就要躍身爲人上人。

    自然,劉希此刻也分不清這東陵王是否爲玩笑之言,遂面無變化,帶笑點首,給出一記試探,“王爺說得不無道理,只是天下蒼生千千萬,能有幾人做得了執子之人,不過是肉眼凡胎的芸芸之衆,即便是東來紫氣,怕也是落不到世人之手。”

    東陵王眼中的玩笑之意不減反增,“凡夫俗子所求不過是溫飽[淫]欲之事,即便爲棋子,也是心甘情願,這普天之下能爲執棋之人,不過寥寥,在本王眼中,你我便是其中之人。”

    這等言語,劉希不覺心中駭然,似乎化作了腦中熟知的劉皇叔,身前所立的便是梟雄曹操,若是再多上青梅一枝,煮酒一壺,那就更像了。

    不作聲色的仔細打量了番東陵王,見他面色上依舊帶着抹不去的病態之色,但眉宇間卻有了往日不可見亮麗神彩。

    這是一個試探,還是胡亂所言?

    思量了少許,已身入牢獄的劉希將它當做了試探,輕笑着搖了搖頭,“王爺折煞了罪臣了,劉希草莽之輩,身無金玉籠罩,行無紫氣佑護,怎會做得了執棋之人。倒是王爺金貴之軀,承天啓地,具有大氣運,可謂是天命難違的當執者。”

    “你總是這番的謙遜,不過正是這樣的謙遜讓你更加的耀眼奪目。”

    東陵王笑罵的道了一句,想來是情緒有所波動,繼而劇烈的咳嗽起來,寂靜的牢獄之內,這一連串的咳嗽聲音宛若驚天雷鳴不停迴盪。

    許久,再度止住咳嗽的東陵王擦了擦嘴邊的一絲紅跡,“倘若如你所說,本王做了執棋之人,那必定會用你爲金角銀邊。”

    金角銀邊,在棋局中金貴之處,劉希怎能不知,可是東陵王爲何一反常態,突然到這暗牢裏與他說這寓意非常,甚至帶有大逆不道的言語。

    劉希有些不明白了。

    莫非東陵王是要……

    心猛地一咯噔,劉希想到了一種他從未想到的念頭,這些年東陵王染疾孱弱,所行之事亦是淡泊名利,其實這些故作出來與外人看的。

    古往今來,很多的野心都深藏在了隱忍之中,或許東陵王也是如此,這番想來,他劉希所獲私通匈奴的密信很有可能就是出自東陵王之手。

    想到這裏,劉希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此刻東陵王仍是面帶笑意的模樣,不過在他看來卻猶如臘月寒冬,冰錐刺骨。

    或許是劉希不經意間流露出了驚愕,讓東陵王看在眼裏,笑意越發濃了,有驚訝,纔是他想要的,有了驚訝方能表現出劉希明白了他所講的這些話用意。

    “好了,你且在這歇着吧,過不了幾天,本王會來兌現今日所言。”

    說話間,東陵王又是深深地看了劉希一眼,低沉的聲音繼而再度響起,“畢竟,年輕一代中,像你這番有才華的人太少了……”

    沙沙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去,劇烈的咳嗽聲也最終在暗牢中消散了去,劉希雖然閉目盤坐,但內心的平靜卻被東陵王給徹底打破了。

    果然皇家無兄弟,不過無論結局如何,對他劉希都是百利而無一害。倘若是東陵王登了大位,他今日來此暗牢,很顯然是頗爲看重劉希,加之東陵王本體孱弱,日後必定有更多的復仇機會;哪怕東陵王敗了,也是動了李唐的元氣,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機會。

    這番看來,關在暗牢之中倒也是不錯的境遇,至少遠離了這場紛爭,當一個坐山觀虎鬥的看客。

    許久,理清了思路,劉希深吸了口氣,再度冥思無聲,暗牢之內,萬物俱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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