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賈科忍着麻醉退去後的劇烈疼痛,從牀上緩慢地翻身下來。路過的護士一眼看到他的身影就大呼小叫起來:“你不能亂動!傷口會裂開的!”

    賈科在蛇尾軍校那會兒幾乎時常承受這樣的痛苦,因此他對於忍痛的能力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他站直了身體說:“我想上廁所。”

    “哎,你……”護士看着他的動作都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拗不過賈科,只好扶着他走進洗手間。“你這樣會減緩恢復的速度……你最好躺在牀上……過兩天就得給你換牀位了……”

    賈科無奈地看着她說:“你真不出去啊,要看着我尿尿?”

    護士一愣,接着怒道:“你又不是男人,還介意我看啊?”

    賈科正想回嘴,想到自己的身體,臉登時綠了。

    那護士見他臉色不好看,還是退了出去。賈科情緒惡劣地撒完尿,出來由護士扶到了牀上,這才重重地從發青的嘴脣之間吐出一口氣來。

    護士說:“我看你現在的狀態可比產前好多了,我就跟你說嘛,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多少同性戀想要孩子還不能呢,你這身體剛好兩性染色體嵌合,生殖器官都能發揮作用,選擇權比我們大多了……”

    賈科知道這護士是在安慰他,但是他聽得實在是煩,於是忍不住說:“我多久可以出院?”

    “啊?”那護士楞了一下,接着說,“剖腹產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不過你這情況我們得多留院觀察觀察……”

    “最短几天?”賈科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四……四天……”

    四天還算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賈科想了想,就點頭道:“那四天後我出院。”

    賈科半點沒想到自己那個小拖油瓶,護士提醒他女孩兒還在保溫箱裏呢,起碼得過個兩個星期。賈科登時頭疼起來。

    晚上的時候賈科趁着護士都去休息了,下牀鍛鍊了一下,忍着疼上牀。脊椎和肚子的疼痛讓他覺得自己的腰時刻能斷掉,他不斷催眠自己還在蛇尾軍校裏,這麼一想,這點疼痛也不算什麼了。

    賈科第二天就能下牀在陽光裏做廣播體操了,這把護士嚇得夠嗆。她進來就說:“你不疼啊?”

    “小意思,”賈科說,“我又不是女的。”

    護士上上下下打量他,沒好意思提醒他他大着肚子過來的時候掛的是婦產科。

    賈科第三天已經覺得自己的疼痛減輕了不少,他甚至覺得已經可以跑路了,這三天張母都沒有來好好看過他,聽護士說,他母親也就他生產完了之後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他,之後的幾天都是放下食物就走,讓護士轉交,有時候去保溫箱裏看看自己孫女。賈科也就匆匆見過張母幾次,都給他裝睡避開去了,想到之後要跟她談的話,賈科打算不裝睡了。

    張母是傍晚來的,她知道張業冉睡得早,四點多就來了。她坐在牀邊將保溫杯放下,看了看躺在牀上臉色發白的兒子,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在賈科住院的這段時間,她在外一直在找工作。對於她一個沒有學歷的女人來說,工作非常難找,她想做回保姆這一行,但是因爲她過去的記錄——宋裴的女主人給她狠狠記了一筆——要找一個好東家不是件容易的事了。現在他們還能靠宋裴給的錢支撐下去,之後呢?張業冉的身體有多差她是知道的,從小就沒有怎麼好好鍛鍊起來,內向、懦弱,這樣的一個身體,遭人白眼是正常的,不遭人排擠纔是不正常的。

    賈科就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睛,看着她叫了一聲“媽”。張母這個女人,作爲母親的確是做到了家的。雖然在教育上不能說做到了好,但是在保護愛護孩子這方面,她擔得起母親這個稱呼。張業冉要是沒有她,根本活不到接近四十歲。

    聽見賈科叫她,張母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尷尬地說“冉冉啊,被媽媽吵醒了啊?”

    之前張母拿張業冉作爲籌碼要錢,讓張業冉恨透了她,對張業冉來說,連自己的母親都利用自己賺錢,是天塌下來的徵

    兆。也是因爲張母的行爲,張業冉對旁人的信任徹底崩塌,他對社會的期望也漸漸消失了。

    賈科能體會到那種絕望感。尤其是親人都背叛了他的時候。賈科經歷了這麼多世,總有天真到被衆叛親離的時候,歷經滄桑下來,他對什麼感情都看得挺淡,唯獨認爲母愛是無法磨滅的。張母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在此時,在自己的孩子臨產之際,她只有這個辦法了。

    賈科握住張母的手說:“媽,我身體差不多好了,明天就出院。”

    張母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說:“好了?你還躺在牀上呢!剛剛纔把肚子縫起來,哪裏能……”張母漸漸消音,她想起張業冉最討厭提這件事。

    賈科坐起來說:“我沒事,你看。”他甚至站了起來,在張母驚訝的目光前做了幾個基本動作。“已經不疼了,傷口都已經合攏了。我想回去上學。”

    張母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她看着賈科叫:“冉冉……”賈科看到她的眼睛裏蓄起了淚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過了,於是連忙上前抱住她。張母哭着說:“冉冉,媽媽對不起你……”

    賈科抱着它,皺起了眉毛,輕輕拍打着她的背說:“媽,沒關係,我知道的。”

    賈科沒再讓自己住院下去。住院的這一筆錢完全可以省下來讓他交學費。他對自己的身體比醫生還清楚,因爲666已經給他做好了一系列的調養計劃,起碼讓他能夠安安穩穩活到六十歲。雖然四十年時間很短,但是對賈科來說短時間達成任務不是一個罕見的難題。張業冉的運勢在宋閥身上,他遲早要和宋閥打交道,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把自身的實力提高。

    賈科將病房裏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打包,起身的時候還是踉蹌了一下。一旁的小護士說:“你別勉強了,非得這時候出院幹什麼?”

    “我還是個學生啊,”賈科無奈地說,“我還得高考呢。”

    那小護士明顯沒想到他居然還處在這麼個關鍵的時期,於是立刻說:“這個時候你還能把自己肚子弄大?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麼想的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個女的,得被罵成什麼?”

    賈科已經對有人把自己肚子弄大了這個毒有些習慣了,他面無表情地說:“我走了啊。”

    那小護士突然說:“哎,等等,你都不看看自己女兒就走?”

    賈科這時候纔想起來:“哎!給忘了!”

    “什麼人啊你這是!”那小護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賈科跟着小護士走到嬰兒房裏,無數孩子一排排躺在保溫箱中,有個頭大些的,有個頭小些的,有些在哭鬧,有些在熟睡。賈科跟着護士到了一個保溫箱跟前,護士指着裏面的孩子說:“你女兒。”

    賈科楞了一下,趕緊低頭看,只見一個皺巴巴的嬰兒啜着指頭躺在保溫箱裏,要哭不哭的模樣,個頭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小。

    “她……有沒有什麼毛病啊?”賈科忍不住緊張地問,“不是,我是說……”

    那小護士噗嗤一下笑了:“我還以爲你當真沒心沒肺的呢。你放心,她一切正常,只是有點兒虛弱,體重過輕,等體重上來了,就可以抱出去了。”

    賈科鬆了一口氣,帶着一種怪異的感情看着那個孩子。他還從來沒有過孩子。前面那幾百世裏,只有在奪舍之後發現自己前身有孩子的。這是他的第一個親生的孩子。賈科忍不住扒着罩子看了好一會兒,還把手指伸進去把小傢伙的拇指從她的嘴巴里拿出來。小傢伙露出了更加難受的要哭的表情。賈科連忙又把她的拇指塞了回去。

    見賈科這個新出爐的“媽媽”總算是有了點兒樣子,小護士打趣說:“是不是不捨得走啦?我看乾脆你再住兩天吧。”

    “不行,”賈科聽到這連忙立正拒絕了,他看了看孩子,扭過頭說,“計劃不能變更,我得走了。”說着他硬生生地拎起箱子,像是抵擋什麼強烈的誘惑一樣離開了嬰兒房。

    等離開了,又一步三回頭地往後看了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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