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哥,我知道,我有時候很固執、很不可理喻。但我是爲了我的夢想。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在那個小雕像邊上,當初你說,你想成爲最偉大的小提琴家,只爲我和林楊演奏,十年過去了,我和林楊還在追尋這個夢想,你呢?”

    賈科開口的時候,所有議論聲都停了下來,評委們不敢置信地看着賈科這個高高瘦瘦的小夥子用溫柔又深情的女聲念出了臺詞,一時之間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他開口的時候眼睛一直是向下的,下巴微微擡起,顯得有些高傲,但是吐出的語句卻又十分溫軟動聽,循循善誘,在不經意間溢滿了情感。陶蘭說這話時是有些害怕的。她勸說李昊的時候何嘗不是在平復自己躁動不安的心,因此言語裏有積極向上的同時,還有隱約的矛盾和退縮。

    賈科對幾乎每條臺詞都琢磨過,此刻表現得像是個已經練習過千百萬遍的老手,一開口就用音色把評委鎮住了。一個男評委推了推眼鏡,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目光。除去這出人意料的音色不談,在技巧方面,大部分的選手都是用無比積極或者帶着嚴厲呵斥的語氣讀出第一段的臺詞,至今爲止這樣處理感情的只有賈科一人。

    三段臺詞裏,第一段是長成後的陶蘭、男主角林楊和男二李昊因爲與大牌的摩擦遇上了挫折,男二李昊心疼陶蘭四處碰得頭破血流,想要規勸她後退,但是堅強的陶蘭用真摯的話語聲明瞭自己堅定的決心。

    第二段臺詞,是十五歲的陶蘭第一次登臺前的練習自白,臺詞本上有一小段歌唱練習的曲段,接着一段充滿了夢想與希冀的獨白。

    在第二段臺詞開始前,賈科停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評委們楞了一下,因爲他清嗓子的時候,根本沒有發出本音,倒像是一個少女開始練歌之前的預備動作。而事實也的確如此。賈科清嗓之後,張開嘴深吸了一口氣,用柔和的女高音輕輕唱到:“……清晨陽光,追逐的夢想……”臺詞本上根本沒有曲調,在賈科之前的選手做得最好的也只是隨意哼了個調。他們是配音演員,不是歌手,這樣的清唱在她們看來只是作爲環境的鋪墊,你看,臺本上連字體都不一樣呢。

    但是賈科不同,他只唱了一小句,餘音卻持續發聲,後聲帶和鼻音持續震動,前音又同時發出:“總有一天我會站在那個星光璀璨的舞臺上,張開雙手迎接潮水一般的歡呼。有人在大街小巷唱着我的歌,知道我的名字,他們會熱情地喊:我喜歡你,陶蘭……”

    十六歲的陶蘭和第一段的陶蘭的聲音有細微的變化,十六歲的陶蘭更加稚嫩,帶着未變聲前的清新。

    刻意變音的配音演員一般會因爲變音後本身就已經不穩定,控制不好微調的範圍,但是賈科這方面做得出人意料得出色。如果不看他這個人,評委們會認爲站在面前的就是一個姑娘,一個能在十六歲和二十二歲之間輕鬆切換的姑娘。

    更加讓人驚奇的是,他在發聲的同時,還有餘音同時“伴奏”。

    這在一些口技演員中並不稀奇,但是在配音演員中就非常罕見了,幾個評委交頭接耳,大爲驚訝,坐在首席的女評委坐正了身體,殷切地盯着賈科,等待他的第三段。

    第三段臺詞是陶蘭失敗後的哭聲。臺本上有前情提要和後續,配音只需要這一小段哭戲,幾乎全憑虛無縹緲的發揮。她是一個人跑出去哭的,之後被林楊發現,帶回去安慰,期間她沒有說一個字。

    在賈科之前,抽中這段哭戲的已經有兩個人了,賈科是第三個。他沒有在意評委嗡嗡嗡的討論聲,彷彿面前的評委都不存在,他只是看着臺本,微微擡着下巴,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賈科的鼻腔中發出了哭音,接着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發出了沉悶又壓抑的聲響。他始終沒有大哭出聲,胸口還在不斷喘息,彷彿在奔跑。直到他劇烈的喘息停下,他的嗓子裏才泄露出一絲不受控制的尖銳的哭音,又慌忙被他堵住。“她”不再奔跑,但一停下來,抽噎更加嚴重了,“她”不斷抽鼻子,抹眼淚,試圖將自己的眼淚堵住,但是淚水卻彷彿開閘一般掉下來。直到似乎有人來了,“她”猛地壓抑住抽泣,用力吸鼻子,將眼淚用力擦乾。“她”彷彿在傾聽什麼,彷彿有人與她對話。這時賈科用非常微弱的聲音含糊地說了一句:“……沒什麼。”接着“她”開始打嗝。儘管已經止住了眼淚,但是“她”剋制不住自己的抽動,強行壓迫哭泣的後果就是不間斷地打嗝。但這打嗝聲太可愛了,反倒讓人覺得“她”無比堅強,惹人心疼。

    評委席上首席女評委先鼓起了掌,接着其他評委也紛紛鼓起了掌。戴眼鏡的男評委非常感興趣地說:“錢進——嗯,你之前有學習過口技嗎?”

    賈科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淚,露出了得體的微笑,用清爽乾脆的男聲說:“方老師好,我一直沒有機會系統地學習,但我對口技很感興趣,因此經常自己琢磨着練習。”

    幾個評委都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前還以爲這是個明顯男性化的女孩子的評委捂着嘴乾咳了一下用以掩飾。

    “能告訴我們你爲什麼選擇了——女主角嗎?”方老師問道。

    “因爲男主角不需要配音演員了。”賈科非常理所當然地說。這句話把幾個評委都噎了一下。他們想要說你一個男的來配女主角也不對吧,但是想到他方纔配的聲音,這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的情感表達能力很好,”首席女評委說,“處理得很獨特。甚至比女主角的演員還要好。我聽得出來,有些地方你提前做過修飾了,恐怕練習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吧?”

    見賈科認真地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我曾經以爲你再也站不起來了,但是今天你給我們出示了一份很漂亮的答卷。”

    賈科有些驚訝地看着那個女評委。

    她說:“去年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十分不可一世,當時我覺得你走不遠,前幾個月見到你的時候,你像是個根本不懂配音的白癡,但是今天,我看到了你光明的未來。”

    賈科聽到這句話已經知道自己虛虛攥住了通車票,他的臉色亮了起來,狂喜而激動地說道:“謝謝嚴老師!”

    “歡迎回來,錢進。”嚴老師向他張開了雙手。

    錢進用將近半年的時間,從他人生的低谷中走出來。能夠看到一個有無限可憧憬未來的配音天才的冉冉升起,是嚴弓最高興看到的事。

    賈科離開房間的時候,帶着和進去一樣的微笑,幾個女選手都用探測的目光看他,賈科的臉色卻毫無變化。666問他都這麼幾百輩子了有什麼好激動的,賈科感慨地說:“這就是人爲什麼這麼喜歡成功,當所有的汗水都得到回報的時候……喂,我還是花了不少力氣的,別詆譭我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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