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緣空。

    這四個字一出來, 精神本就岌岌可危的十戒眼中血色翻涌,猛地將賈科扯到他面前, 鼻尖近乎抵着鼻尖。

    “緣……空……”

    賈科的目光死死盯着念着這兩個字的十戒。十戒看着賈科的表情, 手卻漸漸鬆開了,他彷彿想起了什麼痛苦不堪的回憶。

    當年淨蓮就是用這種執着堅定的目光看着他,只是如今的他眼裏少了厭惡與恐懼, 多了些道不清的東西……

    他爲了能夠隨心所欲入了魔,如今面對這個人,卻依舊無法做出他想做的事。他沒想到他心中的桎梏依舊存在,未曾隨同與那人的分離而消失。

    “那小禿驢……是你什麼人……”

    賈科的喉嚨被微微鬆開一些,猛地深吸了一口氣。“恩人!”他斬釘截鐵地道。

    十戒的聲音又低沉森冷了起來:“我憑什麼放了他……”

    賈科深吸一口氣, 摸了摸懷裏的佛珠, 只感到佛珠正在漸漸變冷。他心中急切, 知道緣空的身體離魂太久,是要撐不住的。他定了定神盯着十戒道:“我不要其他人,放了緣空,我任你處置。”

    十戒的呼吸驀然急促, 他的眼裏的紅色都擴大了一圈!賈科眼前驀然天旋地轉, 只感到背部傳來尖銳的痛楚——十戒將他猛地拽到了地上, 手掌和膝蓋用力壓制着他。

    他黑紅色的猙獰詭異的雙眼盯着賈科,胸口因憤怒和某種異樣的情緒而強烈起伏。他抵着賈科的喉嚨說:“那……我要你呢?”

    賈科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對這個要求事實上並不意外。如果是前四百九十世的他,他只會爽快地應下,但是現在他卻不再是一個人了。賈科的臉色緊繃,沒有說話,十戒的臉上露出了又失望又瞭然的獰笑。他嘶啞地道:“我就知道……”

    “先放了緣空。”賈科忽然開口。

    十戒的身體猛地繃緊,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賈科。賈科冷靜地、毫無懼色地盯着他的雙眼:“先放了緣空,歸還他的神魂。”

    十戒近乎不敢置信地瞪着賈科。

    “我鬥不過你。”賈科又道。

    十戒凝視了賈科好一會兒,緩緩鬆開了手,試探性地。賈科沒有動,只是緩慢地坐了起來,用力揉了揉他遭罪的脖子。他也沒有做出太不符合淨蓮的舉動,只是冷漠又厭惡地遠離十戒,縮到一邊,遠遠地盯着緣空。

    十戒的心臟首次彷彿活了過來一般跳動。淨蓮在他面前沒有逃跑,甚至是默許了一種行爲,十戒站起來盯了他半晌,來到了緣空身邊。

    緣空彷彿屍體一般躺在臺子上,身上血紅一片,連面孔上都是血跡。他的四肢張開,向五個方向畫出五道血路來,每一道都是劃開他肢端取血,最上頭的一端只寫了一半,脖子上的傷口還猙獰地開着,若是凡人,恐怕已經沒救了。

    但是賈科知道,緣空還活着,只要他的魂魄沒有徹底湮滅,他就還活着。

    十戒再度看了淨蓮一眼,只見到淨蓮向他緩慢地挪動過來,似乎有些猶豫又警惕地監督他。他驀然想起了年幼時候的場景。那時候他做什麼都做不到位,淨蓮就在旁邊按照師父的指示監督他。其實十戒什麼都會做,但是他就是裝作不會的模樣,好叫淨蓮來呵斥他。淨蓮豎起兩道眉毛的模樣好看極了,那又是關心又是呵斥的話語也好聽極了。只是那時候的他從未想到他二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十戒猛地想到了什麼。

    他從未想過他二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從未想過。淨蓮嫉惡如仇,對他的企圖決不能容忍,他如何能答應這個條件?

    賈科看到十戒的動作停了,他心下一凜,暗道難道是十戒發現了他不是原裝淨蓮?

    十戒回過頭來,陰冷的目光盯着賈科。他截斷了緣空肢端的血,指尖在緣空的手腕上輕輕一抹,將一絲血腥舐入口中。他的眸光裏的血色加深了一層,猩紅的舌頭在脣邊露骨地掃了一圈。他緩緩地道:“我要先要你。”

    賈科心裏咯噔一下,暗道這傢伙倒也機敏,於是面上露出憤怒屈辱的神情,緊咬牙關,瞪着十戒。十戒看到他的表情興奮得渾身血液都燃燒了起來。他入了魔,一切都愛隨心所欲,若非淨蓮是他執着已久的心上人,他早已將人——

    “我怎麼知道——你要我……後會放了緣空——”賈科弓起身體警惕地後退了一步,在十戒龐大而具有侵蝕性的森冷靈壓下被壓制得背脊都滲出冷汗來。

    “你鬥不過我……”十戒嘶啞的嗓音從他的喉嚨裏透出,賈科在那一瞬間

    發現的卻不是十戒的異樣,而是另一個人的氣息——一個站在洞穴外沉默了許久的人!

    對方是敵非友,僅從他周身透出的森森鬼氣便能知曉。然而對方隱匿氣息的本事十分到位,連其周身的空間都被其隔絕得仿若磐石。如果不是賈科一直在用神識探查四周尋找逃跑的路徑,他也不會發現那人。

    賈科的冷汗出得更多了,對付一個十戒他已經有幾分喫力,若是拼盡全力,妖狐和那道修也不是問題,只是眼下又多出一個神祕莫測之人……

    就在賈科反覆思考的同時,十戒如同一條餓狼一般猛地向他撲來,險些將他釘死在地上。賈科在那一瞬間化作一串佛珠,周身金光大作,將十戒的鬼氣驅趕得尖聲四竄!十戒怒吼了一聲,卻又見賈科再度化出人身,卻已出現在緣空身旁。他手中抓着思惑的金色佛袍只往肩上一披,隨後神識向四面激射而出,將五道方位的盛魂之器瞬間同時炸開,金色的魂魄漂浮在半空,隨着賈科將一顆圓滾滾的佛珠按入緣空眉心,五方魂魄像是被一塊碩大的磁石吸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竄入緣空體內,緣空在那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渾身散發出一圈強烈的佛身金光!

    賈科也被這金光嚇了一跳,他幾乎是一瞬間明白了爲何無衣對緣空看得如此之重,緣空的神魂全部歸位,佛身竟是一尊三聖之中的大勢至菩薩!

    緣空的身體猛地彈動了一下,被賈科一把抄起,金紅佛袍在空中一閃而過,十戒要抓住時卻只撕下了緣空一片衣角。賈科幾乎動用了全身的靈力和他獨一無二的神識,拔足向那唯一的洞口疾馳而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間,站在門口那人忽然動了。

    賈科心裏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人渾身爆發出一道洶涌的鬼氣,靈壓像是將幾百只巨鍾壓在了賈科肩背上,賈科生生噴出了一口血來!

    那人沙啞破碎的嗓音傳了出來:“老夫要他的身體!”

    賈科震驚之下擡眼看向前方,只見一隻漆黑的手從袖袍中伸出,彷彿只有骨架的手指顫顫巍巍卻不容質疑地指向了他——

    賈科將緣空抱緊,身軀在龐大的壓力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他怒吼道:“休想碰緣空!”

    然而他的去勢被阻,十戒半息之間便擒住了他,伸手就要往賈科懷裏的緣空抓去。那如同抽風箱般蒼老沙啞的聲音道:“不是小的,是大的。”

    賈科和十戒一同睜大了眼睛楞住了。

    -

    莫離同葉未雙清掃紫雲外圍的鬼氣時不覺眉頭越蹙越緊。他看了幾眼心不在焉的葉未雙,忍不住道:“不對勁。”

    葉未雙被他提醒,猛地醒過神來,看着他道:“什麼不對勁?”

    “鬼氣最懼佛氣及龍氣,你在此地坐鎮,還有諸多大能日夜驅散,這地方爲什麼還有這麼多鬼氣不斷聚集?”

    葉未雙怔了一下,皺起了眉來。“當初進入學院的人都篩查過,無人是鬼化天人,更不可能有任何鬼兵鬼將……”

    “但若是如當年的苦非那般呢?”莫離立刻道。

    葉未雙先前正在想相同的事,聽他一說,猛地睜大眼來:“你是說……”

    莫離盯着葉未雙道:“苦非當年也不是鬼化天人,然而卻是主導一切的始作俑者。”

    “思惑大師說那鬼王是散殃,散殃當年已滅於我師尊手下,十戒不過是散殃的傀儡,爲何十戒卻獨身出來了?”葉未雙將他先前所想道出。

    莫離提醒道:“歷來鬼王同你們龍族的排位差不多,你是這一任的龍子嘲風,卻還有上一代的嘲風。上一個散殃消失了,必有下一個位及鬼王的‘散殃’出現。”

    葉未雙猛地道:“我要去一趟天人宮!”

    當年私自勾結鬼界引起三界大亂的苦非長老在一切平息後並未被殺死。他雖是打開鬼門的罪魁禍首,卻也是一個天人宮的長老。殺死一個天人宮的長老極其困難,他們只是將其凍在巖牢之中,此刻葉未雙卻等不及要去確認一些事了。

    莫離見葉未雙急着離開,於是眯起眼睛道:“我來徹查紫雲。”

    紫雲必然混入了什麼妖魔鬼怪,莫離是十一殿閻羅,對於鬼氣他有着比佛修更敏銳的嗅覺。他本已有了懷疑的對象,然而礙於葉未雙在面前,他沒有立刻動手。葉未雙對紫雲極是維護,對任何一個進入紫雲的人都愛屋及烏,必會對莫離此舉有所不滿,然而現在葉未雙有了懷疑,發覺了不對勁,更是離開了紫雲,莫離便不必在擔心引起愛人不滿。

    他的嘴角森冷一笑,看着葉未雙離開的背影,一把黑漆漆的巨型鐮刀從他掌中換換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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