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神情有些恍惚，周順發說的什麼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手裏的信，這裏面也許是他窮其半生而尋找的答案。
那件事之前，他是全京城最大酒樓“一味齋”的少東家，即將與自小一同長大的師父之女訂婚，而訂婚之後就要接手師父的畢生心血，延續“一味齋”的百年輝煌。
那件事之後，他隱姓埋名，拋下心愛之人亡命天涯，一頭扎進那血與火的征程再也沒回過頭！
而這一切的緣由，梗在心頭多年的心結，就在這封信中。
拆開信，楚老緩緩抽出泛黃的信紙，默不作聲地讀起信來。包廂內衆人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都知道，沉默纔是此時最好的選擇。
“唉！”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長長的一聲嘆息迴繞在包廂。李長弓驚訝地看見，伴隨着這一聲嘆息，原本坐得筆直，猶如一棵挺拔老松的楚老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般身形佝僂着，原本顯得精神矍鑠的臉龐透出一股深深的疲倦，蒼白無比。
雖是如此，楚老的眼神卻顯得格外發亮，眼睛裏閃着一種叫李長弓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簡直可以說是熠熠生輝！
“老楚頭，你沒事吧？”秦老有幾分擔憂地開口道，一時沒忍住喊出了楚連峯當年在部隊裏的外號。由於當年楚連峯初到部隊時別無長處，便被分到炊事班當伙伕，沒曾想他燒得一手好飯，差點讓他們舌頭都喫掉。
無論條件如何簡陋，再怎麼缺油少鹽，楚連峯總是能化腐朽爲神奇，就算是野菜也能在他手下化爲美食。時間一長，大傢伙都親切地叫他廚頭，楚連峯又整天黑着個臉，不修邊幅，鬍子拉碴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得多，大夥也就漸漸改口叫他老楚頭。
“我沒事。”楚連峯擺手，嘆息道：“多年心結一朝平，可憐華髮生！”話語中的無限滄桑之意讓在場所有人都爲之動容。
“你可知周循葬身何處？”
“當年師父死後由於沒有留下後代，也沒有親屬，被村人埋在亂葬崗上。後來我憑着這本祕方學有所成，就想辦法將師父的屍骨移到一個風水寶地，好生安葬，年年清明，回家過年我都會掃墓祭祀。”
楚連峯聞言面色稍緩，看向周順發的眼中便多了幾分讚賞之意，不論其他，周循的這個徒弟心性着實不錯，也多虧了他，小師弟纔不至於淪爲冢中枯骨、孤魂野鬼。只是看樣子本事倒不咋樣，人到中年不過是街邊小飯店店主，一味齋代代相傳的祕方怕是沒學到幾分，估計是無人指點的緣故。
念及此處，楚連峯心下已暗暗下定主意，他正愁無人接受一味齋，眼下不正是天下掉下來個傳人嗎？爲了小師弟，爲了一味齋，他必須要好生教導周順發，不可讓他墮了一味齋的名頭。
有了目標，又了卻心結的楚連峯臉上多了幾分血色，開口道：“老秦，我不走了，我要去看看我的小師弟，我現在就要去。”
秦老點點頭，伸手招過李長弓之前在校長室外見過的那人，低聲吩咐下去。
“小周，你願意陪我去一趟嗎？”
周順發聞言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李長弓。
李長弓
“那，楚老爺子...”
楚連峯擺擺手，“要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師伯吧！”
周順發一愣，反應過來，臉上一喜，恭聲道：“師伯。”
“好，好，好。”楚老微微頷首，轉頭看向李長弓，道：“長弓，這次真是多謝你了，了卻我一生心結，我楚連峯欠你一個人情。”
“楚老爺子言重了，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我豈敢邀功。”
“嘿，你小子又是這套說辭。”秦昭明湊過來聽見這番話，撫須大笑着拍打李長弓的肩膀，拍得李長弓有些齜牙咧嘴的卻又不敢躲。
“我看你小子簡直就是我們這幫老傢伙的福星，先是解決了我的畢生心願，現在又是老楚頭的，不知道下一個還有沒有啊？哈哈哈”秦老開玩笑道，一直不苟言笑的楚老臉上也露出幾絲笑意，叫衆人不禁嘖嘖稱奇。
楚老微微沉吟着，大有深意道：“我看會有的，佛渡有緣人，我們都是長弓的有緣人。”
秦老聞言一怔，細細思索一番，忽然發現似乎確實是如此。
華夏九鼎是李長弓找到的，而李長弓帶着這盆蘭花恰巧又遇到他，了卻他畢生心願。而這次原本只是一次簡簡單單的喫飯，卻發生這麼多事。往前看，若老楚頭沒有突然找到多年未見的親人，他便不會想着離開大陸，也不會想着尋找能接手一味齋的傳人，更加不會在飯桌上提起，從而讓李長弓知曉此事。李長弓也不會隨口一提，秦淮更不可能說出那番話使得老楚頭不喜，從而起興一見。
更妙的是周順發竟然將那封信保存至今，並且像是有先見之明一般提前拿上，若不然空口白牙，老楚頭怎會相信他所說的？
這一切巧合的發生，在數學家看來是一個極小小概率事件，譬如“六度分離理論”即“六人理論”。但對於他們來說，不得不叫人感慨這一切的背後是否真的是天意使然。
人愈上年紀，愈發願意相信某些未知之力，尤其是像他們老一輩人。
“有緣人。”秦老唸叨兩遍，大笑道：“說的沒錯，說不定我們這幫老傢伙都是長弓的有緣人，以後得帶這小子多走走纔行。”
“別別別，秦爺爺可真是太擡舉我了，這一切都是巧合，巧合。”李長弓苦笑道。開玩笑，他們是有緣人的話他不就成佛了？非要扯個神的話雷公電母不更恰當？誒，等等，雷公電母兩位大神那樣貌不敢恭維，還是找個霸氣點的。比如說傳說中掌管天經地緯、日月星辰和四時氣候之神——中央紫微北極大帝？
北極大帝？嘿嘿，夠霸氣，以後請叫我長弓大帝。李長弓一分神便一發不可收拾，不過只是思維發散性地想想，沒表現在臉上。
包廂內衆人又羨又嫉，要知道秦昭明口中的這批老傢伙個個可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作爲熬過了絕大多數人的這少部分人，簡直就是華夏第一天團！而這小子竟然還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場人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大叫一聲我願意，心中的大喊怕是比婚禮上的那聲我願意大過無數分貝。
秦時月自然不在這些人中，不過她也如旁人一般深深注視着李長弓，原本就不怎麼清晰的形象似乎在眼中變得愈發神祕了，出於天生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佛？
她倒不這麼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