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斬邪 >第二章:方寸藏鋒,心血養劍
    一口紫檀木小匣子,長不過半尺,寬三指,中空,裏頭裝納的不是毛筆狼毫,而是一柄劍。

    匣子是在涇縣四寶齋買的,足足花費十兩銀子,頗爲貴重。要知道千文一貫,一貫一兩,尋常人家,十兩銀子可以花銷許久。

    掏錢付賬的管家華叔肉疼不已,但沒辦法,少爺喜歡。多年以來,陳三郎不喜風月,不好裝飾,獨愛文房四寶,在這些方面,花錢委實不少。

    當然,這一次華叔不知少爺購買匣子的用途,不是用做筆匣,而是劍匣。

    神祕小劍,絕非凡品,尤其溫養之際,不可隨便置放,以免精氣外漏流逝,白白浪費功夫。故而必須盛放在某些特殊品質的載體中,比如上佳的紫檀木。

    依據帛書所記,溫養此劍,需每隔十二個時辰便滴血一次,直至吸納滿足。

    持之以恆,方可小成,煥發鋒芒;及至大成,鋒芒畢露;得馭劍之術,可御劍千里,斬人頭顱。

    堪稱仙家手段!

    當一開始接觸瞭解到這個前景時,陳三郎內心震撼欣喜,無以復加。對於送來此劍報恩的紅鯉,倍感好奇。

    而目光進一步拓展開來,則是對於這個世界的所知膚淺,感嘆虛度二十年,依然爲一隻井底之蛙。

    嗟嘆之後,正式開始養劍,頓時被血淋淋的痛楚現實所驚醒:想當神仙,揮灑神通,難,真難。

    指頭放血,涓涓以流,痛入骨髓,簡直非人忍受。

    書生的身子骨,本就孱弱,哪裏禁得住養劍的損耗?只怕挨不過兩三天,整個人變成人幹。

    然而養劍一旦開始,便不宜中斷。斷了一天,就意味着前一天的血白流了;斷了三天以上,前面所有功夫盡數付之流水,一切又得重頭來過。

    既然開始了,就得咬着牙拼命走下去。

    一番思慮後,陳三郎所能想到的辦法很笨,就是喫。把胃口喫起來,把身體喫起來。

    平時一日三餐,他一頓一碗飯,現在一頓喫三碗,一天喫六餐。至於青菜魚肉,毫無挑剔,大口嚼喫,如豬牛上桌。

    這番喫相,讓陳母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三郎嗎?

    但陳三郎能喫,總不能不給,唯有儘量滿足,想喫什麼買什麼。今天雞鴨,明天牛羊,輪流着來。

    笨方法往往能起到好效果——養劍伊始,病怏怏,四肢無力,精神疲倦,面色蒼白無血色。但漸漸的,有所適應了,飲食跟了上來,總算維持住損耗的臨界點,不至於崩潰倒下。

    只是每天放血,遠非大喫特喫便能補得回來的。

    於是,在明媚的陽春季節,陳三郎一天比一天消瘦了下去。

    喫得多,卻瘦,急得陳母團團轉,以爲兒子得了重病,趕緊找大夫。大夫來到,把脈診治,說陳三郎血氣孱弱,中氣不足,需大補,便開了一劑“人蔘養榮湯”,每天得熬着喫。

    此湯用人蔘、當歸、茯苓等十餘味藥材熬煮而成,耗費不菲,每天一劑,就要用錢五百文。

    飲食增加,又要購買藥材熬湯,那花銷一下子大了起來,銀子嘩啦啦如水流淌。

    陳王氏有了愁容。

    陳家原爲商賈,多年經商,因而積攢下些家底。不過自從陳父早逝,陳王氏又不好拋頭露面,所以生意都轉手與人,折了現金。轉而全心全意培養陳三郎,希望他能讀書有成,踏上仕途。不料三郎資質雖不俗,卻天生悚場,考不得試,眼看一年年過去,進不得學,連秀才都考不得一個。

    如此之下,陳王氏也慢慢絕了心思,不想那麼多了,守着積蓄,讓陳三郎娶親成家便足矣。然而多出少進,難免會坐喫山空。

    近年來,爲了節省開支,家中除了一位老管家和一個貼身丫鬟外,其他下人都已遣散了去。

    不過現在兒子身體有恙,陳王氏愛子心切,斷無吝嗇的道理,想着就算傾家蕩產,也得把三郎養好。

    這段日子,每天陳三郎都會到涇河邊上徘徊,但再沒有遇到過紅鯉現身。這條神祕的魚兒,可能早遊離涇河,不知所蹤了。

    心頭疑竇無數。

    可陳三郎喂血養劍的意念從無動搖,不瘋魔不成活,他已不是以前那位埋在故紙堆裏的酸腐書生了。

    當眼前有一個能夠從根子上改變人生的機會,不搏待何時?

    每日喝着濃烈的藥湯,體內血氣果然有所茁壯,面色恢復幾分紅潤,不再那般蒼白得嚇人。

    下一步,陳三郎有了新的想法:他要拜師練武!

    “學武功?”

    老管家華叔聽到少爺的話,雙眼發直,小心翼翼試問:“少爺,你是不是發燒了?”

    自從少爺暈倒醒轉,如同換了個人似的,完全不同樣。

    陳三郎振振有詞:“君子當佩劍。”

    聖賢的大道理老管家一概不懂,但他擋不住少爺學武的決心。稟告到夫人那邊,陳王氏微一沉吟,也是準了。

    涇縣有家武館,館主人稱“病虎”許念娘。

    非常柔化而且古怪的名字,不見其人的話,還以爲會是一個女人。

    許念娘年約四旬,中等身材,麪皮白淨,留短鬚,他其實不是涇縣本地人,而是從外地遷居過來的。到縣裏定居後,開了間武館,卻不取館名,地方也偏僻。名爲武館,事實上只得一個正式的徒弟——他女兒許珺。

    武館也就是個破落院子,隨便擺點簡陋的傢什,三口朴刀,兩把長槍,刀槍不是刃面生鏽就是木柄蛀了蟲;另一邊則打了幾根木樁,美其名曰:“梅花樁”。

    門庭冷落,無徒弟可教,許念娘天天都是坐在酒館裏喝酒。其嗜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纔回來。

    他常年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衫,幾乎不見換過第二件。整個人看上去,形容落拓,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武林高手。

    陳三郎倒不在乎,拜入武館,本就沒想學到什麼驚人的武學,只是死馬當活馬醫,想從基礎打熬起,狠狠操練一番孱弱的身體。畢竟光靠喫飯喝藥湯,治標不治本,練武之後,看能否有效改善下。

    武館找不着人,只得跑到酒館,正在喝酒的許念娘喫驚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心裏想道:這陳三郎瘋了嗎?二十歲的人了,輕飄飄不夠百斤的瘦小身板,還想來練武?

    又或者,錢多了燒着?

    有錢收,許館主自然不會往外推,當即點頭同意,大手一揮,第一句話便是:“先付酒錢!”

    武館入門極爲鬆散,也就是備份禮,繳納一筆銀子即可。諸如陳三郎這樣的,根本稱不上是許念孃的徒弟,只算是貢獻學費的金主。說是學功夫,不過擺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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