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周如水的神態很是嬌俏,王玉溪靜靜地盯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悠然地回道:“確實, 溪素愛沉香。”
“沉香麼?”聽了他的話, 周如水眨了眨眼,她微微側頭,輕輕撫了撫爐蓋上那眺望着遠方的精巧稚鳥, 長指在上頭摩挲了一陣,直過了一會,才暗暗地咬了咬牙, 擡起眼睫,朝王玉溪擠出了一抹笑來。
笑着笑着,她嫣然地說道:“琅琊王氏果真富貴,前歲我向阿兄討這沉香, 求了幾日,才只得了一小金盒。”說着,周如水索性支起了下頜,她眉眼微彎地擡手在香爐上輕輕拂了拂,由衷地感慨道:“此香甚柔,確是好聞。”
其實,哪怕周如水此生未曾與王玉溪相識,提及沉香,她都是會想起他的。
她記得,在迎劉崢回鄴之前,曾有一日日落,她閒極無聊偷溜去了公子沐笙宮中閒逛。彼時正值杏花盛放.仁曦宮中處處花開,香氣盎然。她見四下無人,便偷得浮生半日閒,靠在杏樹下閉目養神。
可她纔在樹下坐好,便見不遠處的石案上尚擺着些筆墨細絹,如此一看,她便知公子沐笙方纔也來過這處了。一時間,周如水也是好奇,便起身去看。這般,就見着了案上擺着的幾幅墨跡未乾的字畫。
那其中,有一幅字格外的顯眼,上頭書着:“花氣無邊薰欲醉,供奉一點靜還通。”那詩極有韻味,公子沐笙的字又是極好的。周如水見之歡喜,便索性捲進袖中,不聲不響地將它“盜”了去。可待她“鬼祟”回到自個的居所後,才知自個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因周如水卷帶書絹走時,絹上的墨跡並未乾透,她又心急,不過胡亂一塞。如此,待她再次啓開看時,那絹上的字吶,便都糊成了一團,被毀得不堪入目了。
事後,周如水懊喪了許久。有一日終於得了空,她便扯着公子沐笙的衣袖嬌聲求道:“阿兄,阿兄,你給兕子寫副字罷!”
公子沐笙早見慣了她撒嬌耍賴的模樣,聞之,神態淡淡。
卻終歸,妹奴便是妹奴。後頭周如水懶得鬧了,他自個卻心底過不去渾身癢癢了。於是便吩咐了寺人取筆墨細絹來,自個親自挽袖磨墨,又耐心地問她:“說罷,方纔想要爲兄替你寫些甚麼?”說到這,他也不禁苦口婆心地教誨周如水:“便是你平日裏不肯用功,才總不得不賴得爲兄提筆。”
即使這般,周如水仍不理他的茬。不過模樣嬌嬌地倚着憑几,支着額,鬼機靈地反脣駁他道:“阿兄,古人可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呀!”
聞言,公子沐笙也是噎得慌,雖是嗤了一句:“你總有理。”但大多時,他又確實喜慣着周如水的小性子。如此又見她滿嘴歪理,也是照常地縱了她。待磨好了墨,還耐着性子繼續問她:“說罷,這次又要寫甚麼?”
彼時,周如水笑得眉眼彎彎,一雙大眼晶晶亮地望着公子沐笙,堪堪就道:“便是前幾日阿兄所作的那句‘花氣無邊薰欲醉,供奉一點靜還通。’“說着,她還忍不住誇道:”阿兄,你那詩做得極好,因你那詩,如水才曉得,原來杏花也是能落得幾分仙氣的呢!”
“沉香?”彼時,周如水皺着鼻子,瞪大了眼。說着,她又扁了扁嘴,不滿地,揶揄地說道:“有兕子這麼好看的紅口小賊麼?再說啦!咱們可是同氣連枝的親兄妹吶!阿兄沒給兕子娶嫂子之前,阿兄的不該都是兕子的嘛!待有了嫂子啦!兕子自然會乖乖巧巧地少闖禍,少無狀,絕不丟阿兄的臉!”
見周如水這般的古靈精怪,還不忘去調侃他的婚姻之事,公子沐笙也是忍俊不禁。登時,亦是沒好氣地瞥了周如水一眼。
卻,少卿,他又耐着性子地和她解釋道:“沉香又名沉水香,自古以來便是衆香之首。你不太熟悉,是因咱們周國地勢位中,並不能產此香。而天水城又因蠻人滋擾早就停了貿易,如此,在咱們周國,沉香是極爲少見的。”彼時,說到這處時,公子沐笙的口吻極是憂心。而那時的周如水卻未聽及其中的弦外之音,她只是顧着纏着她的阿兄討些稀奇的沉香來玩玩。
因此,周如水是早就曉得王玉溪慣用沉香的。她更曉得,那香爐之中燃着的就是沉香。可不如此裝傻套話,
她如何能說出那些話來?可她若是真的說出了那些話來,他會幫她麼?即便他幫了她,他是否會覺得她心機深沉?日後就再不願和她來往了?
她已欺了他太多次了!在南城門前,她便明目張膽地仗了他的勢。只因她尤記得世人對他的評價,道他“面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地光明如雪。”
她莫名地怵他,卻又信他是赤誠君子,絕不會平白的爲難與她。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有多少人,他總能輕易地吸引住所有的視線,包括,她的視線。她時常偷偷看他的眼睛。她覺得他的雙眼如畫,覺得他的眸光總是清亮深遠。她還喜歡聽他的聲音,她覺得,他的聲音清雅而淡遠,像是從亙古流傳至今的絢麗歌謠。
他又實在太聰慧了,聰慧到她總是懼怕他會看透了她。讓她覺得,她只要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她心中的那些彎彎道道便根本都無處遁形。可即便如此,她卻又莫名其妙地敢於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耍小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撩他的虎鬚,就比如現下,她又要欺他心慈了。
彼時,周如水的手心早已冒起了冷汗,她微微地笑着。不知怎麼的,腦中,卻忽然就想起了符翎那次問她的話,想起了符翎問她,“你想着他時,一顆心可會七上八下?他可入過你的夢嗎?”彼時,她甚麼也未言語,不過下意識地避開了不談。可這時,她卻不得不直視自個的內心,她也頭一回地知道,王三郎何止是入了她的夢呢?她不光在想着他時會一顆心七上八下,即便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她的心,仍是七上八下的。
當週如水聽着,聽着王玉溪順着她的話頭問她:“那一小金盒是何色澤?”時,周如水微微滯了滯,一切都如她所料,一切都讓她想逃卻無處可逃。她仍嚼着笑,聲音卻低了低,她低低地說道:“彷彿,是烏黑一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