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悅君歌 >第83章 恕不從命
    她是在道, 她夜出宮闈,實是深覺兄長頂撞君父不妥。卻,兄長這般惹怒君父,怕也是因爲在兄長的心中,比起君王之尊, 周王更是他的父親。如此, 他纔沒了芥蒂, 更加的掏心掏肺, 造成了那日的局面。這般,她一個做阿妹的雖明白這個道理,卻也真不好真的去訓導兄長。而同理而言之,謝釉蓮如今早已認下了公子珩爲子, 她的關心雖是好意, 但卻也可能會惹來公子沐笙與公子珩之間的誤會隔閡。如此, 爲了規勸兄長,爲了避免謝姬的爲難,她才犯下這次的錯事, 私自去了蘭若庵求請母親。

    周如水講得有理有據,她孱弱的模樣也是乖順無奈,嬌美可憐。輕風拂來, 在朝陽的暉映中,她的臉上,更是如同鍍上了一層赤金。

    可即使如此,周王仍是怒意不減地看着她, 他那一雙渾濁至極的眼中冷若冰霜,雖是收回了使力捏着她肩頭的手,卻仍是冷冷地,沉怒猶在地呵問她道:“你既懂禮,方纔卻也衝撞庶母?”

    他是在指責周如水錶裏不一,才道公子沐笙所行不妥,方纔,卻也道謝釉蓮狠厲,衝撞了謝釉蓮了。

    聞言,周如水緩緩地仰起了臉來,隨着她的動作,她那細長的脖頸也呈現出了優美的線條。陽光照在她濃密纖長的睫毛上,折射出了一點點淡金的影。她深吸一了口氣,直直望着周王,重重一叩後,便一字一頓地,倔強地說道:“庶母若真愛重君父,便不該身入明堂重地。若真愛護兄長與兕子,也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語出不忠不孝之言。如此逾矩違禮,乘快而多事,實是狠厲。如此,兕子並不覺所言有差。”

    這一次,周如水沒有驕橫作性,也沒有裝憨賣傻。她絲毫沒有退讓,她只是眸光清亮地望住了周王與謝釉蓮,驕傲的不屈的挺直着脊背,彷彿狂風暴雨中一朵傲然綻放的花兒。

    隨着她擲地有聲的話語,謝釉蓮的表情微微崩緊了幾分。公子沐笙也扭過頭,一瞬不瞬地,憐愛心疼地朝她看了來。

    卻,周王的臉色倏地便沉了下去。他怒氣騰騰地往榻幾走去,回身,便目光矍鑠地瞪住了周如水,凌厲而沉重的,咄咄逼人地朝周如水斥道:“目無尊長!巧舌如簧!你倒曉得抓你庶母的錯!卻不想自個深夜出宮是何等的違制!”說着,周王雙眸一眯,抓起岸上的金樽,揚手便朝周如水重重砸了來。

    這一刻,委屈或是憤怒?連周如水自個也說不清楚此刻的感受了。她只是沒有想到,君父會偏袒至此。或許是太過的失望了罷,周如水竟沒有下意識地避開了去,她只是倔強地垂下了眼,雙目死寂的,一瞬不瞬地,靜靜地盯住了青灰的地面。

    寂靜的宮室中,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上,天光從堂前透進來。見她未動,幾乎是一霎那間,公子沐笙便騰地站起了身來。他一把就護住了僵跪着不動的周如水,堪堪地捂住了她的頭,像一堵牆一般,穩穩地抱住了她,將她擁進了他溫熱的懷中。

    緊接着,周如水便感覺一陣透着寒氣的疾風自她耳廓迅猛地刮過。下一刻,她更是聽見了一聲沉重的悶哼自公子沐笙的喉管傳出。在他的懷中,她甚至還明顯地感受到了公子沐笙忽然急促的呼吸。

    直是過了好一會,公子沐笙才終於鬆開了箍着周如水的手。他黒沉的眼靜靜地看住了她,直是溫柔地摸了摸她冰涼的小臉後,才緩緩收回手,返身,跪擋在了她的身前。

    因他不疾不徐,幾近蔑視旁人的唐突動作,周王更是怒目圓瞪,他勃然暴怒地咆哮道:“你這逆兒!實是難馴,總角庶子亦勝汝多哉!”說着,他又持起案上的金壺,作勢要朝公子沐笙砸去。

    這次第,便是連作壁上觀的謝釉蓮也禁不住捂住了紅脣。畢竟方纔那一下,已叫公子沐笙的後腦鮮血淋漓了。若是再砸個金壺下去,就實在是太過了。

    彼時,周如水更是淚如泉涌,望着公子沐笙不躲不避,緊緊握起放在腿側的拳頭。她緊握着的雙手中,指尖亦不自覺地深嵌入了肉中。這一刻,她哪裏還記得早先從兄長處收到的暗示,已是哭着,哀叫着地伏跪在地,朝着周王求道:“君父!是兕子錯了!是兕子錯了!兕子甘願領罰!兕子再也不敢了!”

    她哭求着認錯,周王的怒氣卻絲毫未消,他鐵青着一張已氣得扭曲的臉,仍是毫不留情地將金壺朝公子沐笙砸了去。一聲悶響過後,公子沐笙晃盪了一下。隨着金壺落地,他的額前,也終是不可避免地血流如注了。

    卻這時,周王又朝周如水看了來,他沉怒之極的,暴怒地對着周如水,充滿戾氣地斥道:“母親?她婁氏一待罪之人,根本無顏再入宮闈!亦無顏再做你的母親!從此以後,你再不許去蘭若庵!”

    待罪之人?無顏再入宮闈?

    陡然聽到這樣的話,公子沐笙漸變了臉色,他原本清淡無緒的眼中,也忽然就多了幾分沉冷。 周如水更是愕然擡眼,她定定地看向怒氣中燒的周王,只覺得,她根本就不認得面前這個

    男人!她的心,更好似被撕裂了開來,直截就碎成了幾瓣!

    前世,家國崩喪。後宮美人們逃的逃,散的散。彼時,唯有她那本還置身事外的老母傻乎乎地趕了回來。她曾道終其一生都不願再踏入宮闈,卻真到了周朝分崩瓦解,鳥獸散盡的時候,也唯有她,義無反顧地趕了回來受死。

    到底是要多昏庸,多愚蠢,纔會連真情假意也分不清了?

    硬生生地壓抑住鼻端上涌的酸澀,周如水哽咽着擡起了臉來。她不可置信地,低低地,絕望地問周王道:“兕子不明白,蘭若庵並非冷宮禁地,母后雖是離宮,亦非待罪之人。卻爲何,兕子不能再見母親?兕子更不明白,兄長縱然有過,亦不至於一無是處,卻爲何,君父要如此看低於他?而兕子雖爲女郎,若爲吾周吾王,亦願拋頭顱,灑熱血。列祖列宗在前,君父如此重責,兕子實是不服!”

    澄藍的天幕下,一片鉛白的雲彩飄在窗外。從宮室內往外望去,重重廡頂格外的深刻。

    周如水的聲聲質問,問得周王都心中一凜,忽然有些啞口無言了。

    一時間,滿室靜默清冷,四人相對而視,都是沉重漠然。

    終於,服用金石丹藥的時辰到了。寺人旌一聲通報,倒是解了一時的難堪。未幾,周王便怒氣騰騰地摟着謝釉蓮離開了明堂,他沒有回顧他們半眼,更沒有聽進半句逆耳忠言,留下的,不過是一地的荒唐。

    彼時,祖宗牌位前,榻幾橫擺,瓊汁滿地。沾着血的金樽金壺無聲無息地橫倒在公子沐笙的腿邊,風中散着一股淡淡的酒氣,一切,都凌亂而又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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