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悅君歌 >第109章 春日風流
    枯林深處豎着一道籬笆牆, 牆上掛着件溼透了的蓑衣和斗笠,茅屋裏頭,鍾氏杵着眉頭看向蹲在柴火旁削着木片的阿弟鍾轡,蹙着眉道:“長姐如母,你的婚事我已替你定下了。阿邱那姑子是個好的, 她一直鍾情於你, 如今, 又願陪着咱們就在這山裏頭獨門獨院的過。改明兒啊, 你就多砍些乾柴往市集去置換些布匹,新婦上門,總得有幾件新衣裳!”說着,鍾氏又嘆了口氣, 不知是勸自個, 還是勸旁人, 幾分失魂落魄地說道:“阿轡吶!過去的事兒你就忘了罷!我也把它忘了!咱們活着的人,總該好好地過!”

    她正說着,屋外便傳來一陣陣的敲門聲, 這聲響,直叫她收住了話頭,起身朝外走去。

    周如水覺着自個渾身的力氣都要用透了, 但她壓根不敢停,許是因爲受了傷,她才走了沒幾步,王玉溪的身上便發起了燙來, 那熱氣隔着厚厚的衣裳也抵擋不住,燒得好像下一刻就能將他燙熟了似的。

    清明的太陽高高懸在天上,似是過了許久,古舊的房門才緩緩被由內推開。

    嘎吱一聲,鍾氏身着一襲褪了色的暗黃裙衫自門內走出。只一看清周如水的模樣,她的眉頭便蹙了起來。

    她就見這門前的姑子美得有些過,那華服氣度,雪膚烏髮,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女兒。卻此時,她的形容狼狽不堪,斜斜站在籬笆前,消瘦的身上綁着個暈厥的兒郎,精緻繁複的藕荷裙裳稀稀爛爛,裙襬之上更染着厚重的血跡。這從上至下,都儼然是一副亡命鴛鴦的模樣。

    周如水見屋內有人走來,忙是振作精神,緩緩擡起了頭來。

    寒風颳過她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臉,卻她子夜般漆黑的眸子亮得驚人,小心翼翼地看向鍾氏,心下一定,啓脣就道:“嬸子,我與郎主是從東邊來的行商,貨在半道上被劫了,若不是落下山谷,怕是連命都將不保。求您行行好!借吾夫婦二人,一張暖榻一碗熱水可好?”她說得楚楚可憐,須臾,又自荷包裏,將自個身上唯一值當的流雲百福佩遞上了前去,雖是不捨,卻也毫不吝嗇地求道:“嬸子,這就算是房錢了!待來日脫困,我與郎主定另有厚報!”

    那玉佩水色極佳,瑩如凝脂,單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鍾氏靜靜看着,說不動心,倒是假的。卻她抿了抿脣,想着家中是再生不起事兒,也惹不起麻煩了。便只好狠下心撇開了臉去,不看周如水那遭罪的模樣,咬起脣,頗有幾分兇惡地揮手說道:“走!走!走!我家管不來旁人的事兒!你再往南,那兒有的是人家!”說着,便將籬笆一攔,輒身往回走了。

    鍾氏這一甩手,周如水可急得不行!她走了這麼久,這麼長的一段路,腿腳早便支撐不住了,左腿更是疼得幾近炸了開來,便是再逞強,怕也是走不了多遠了。更何況,王玉溪身上的箭傷至今都未妥善處置,他又正發着高燒,若再耽誤下去,會有甚麼後果,實是想都不敢想!

    這麼思襯着,周如水又忍不得哭了起來,她無助地望着鍾氏遠去的背影,身子一前傾,騰地就倒在了籬笆上。

    這一撞也實在不輕,周如水的手心直截就被籬笆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頃刻便就刺拉拉地流了下來。卻她壓根不及喊疼,反是愈發清醒地咬了咬脣,心下一橫,啞着嗓子,便不死心地朝鐘氏喊道:“嬸子,求您醒醒好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面相慈善,定也非是狠心之人!我摔下山時傷了腿,辛苦硬撐至此,已是再走不動了!郎主爲我生受了一箭,如今傷勢堪憂,亦有性命之危!我曾聽聞,人之在世,不畏鬼神,畏因果。今日你我有緣,亦算因果循環。妄求夫人種下善因,莫叫我夫婦二人,橫死在這門前!”

    周如水的話淒厲中藏着狠絕,從鍾氏的話語中,她已聽出了苗頭,曉得這婦人是不願惹事生非的,如此,纔會擺手誆她快走。

    卻她將話說到了如此境地,便是言明瞭,若你不願救我二人,我二人窮途末路,便就只能死在你門前了!這法子雖是無賴至極,卻也真是無奈之舉了。畢竟,謹慎避禍之人,是絕不會願平白攤上人命官司的。

    果然,鍾氏的腳步一頓,幾分氣急敗壞地扭過了臉來。更因她的話,在鍾氏身後,又自屋內走出了一名壯漢。

    那壯漢腰寬背厚,面闊口方。見了她,眉頭微皺,扔下手中被削尖的木片就朝籬笆大步走來。他擋在了鍾氏的面前,徑自打開了門來,盯了周如水一眼,便就爲她讓出了一條道來,悶聲指了指內室道:“進罷。”

    他話音一落,鍾氏已是急了,她跺着腳上前攔住了周如水,橫眉冷對那壯漢道:“再過幾日就要祭河了!這事咱們管不得!”說着,她更是急出了淚來,狠狠地說道:“阿轡!若再得罪了縣尹!你這條命就再也撿不回了!你忘了你姐夫是怎麼死的麼?

    旁人怎麼活!外頭怎麼樣!都與咱們無關!咱們搬來就是爲了避世的!只要咱們自個好好的,這土碗裏下飯的醃菜就依舊酸爽!泥壺裏泡着的陳酒也亦會香醇!至於旁人的死活,與咱們有甚麼關礙?阿轡!收起你的古道熱腸!你姐夫的在天之靈看着呢!咱們可再不能引火燒身了!”

    鍾氏的話中全是懼怕擔憂,周如水強打着精神聽着,這也纔看清,那面相忠厚的男人額上,有着犯人才有的黥面。

    她心下一滯,始有了些退縮之意,卻聽那漢子堪堪說道:“阿姐既是不願生事,卻如何容得這二人橫死門前?當初若是有人相助,姐夫與穗兒便不會枉死。卻如今因果鬥轉,阿姐你卻要做那害命的幫兇麼?”說着,他又是一頓,先道:“阿姐寬心,她一身富貴,絕不會是祭河的貢女。”遂又朝周如水看來,皺着眉頭,沉聲說道:“你也莫愣着,再不醫治,你家郎主的性命可就堪憂了!”

    他話音一落,鍾氏卻是嘆了口氣,知曉再攔不住,便冷着臉,堪堪朝周如水伸出了手來。

    周如水因鍾氏的動作一愣,卻在她盯視的目光中醒過了神來,忙就將流雲百福佩塞入了鍾氏的手心。如此,鍾氏果然退開,容她拖着王玉溪,一瘸一拐地進了屋去。

    屋中不大,極是簡陋,只一張四方几與一張硬榻。

    周如水小心翼翼地將王玉溪放倒在榻上,就見那漢子已取了盆沸水,拿着油燈與小刀跟了進來。他緊着眉,看也不看周如水,擡手就頗有些熟練地將小刀往沸水裏一過,須臾,又舉着刀刃在燃起的油燈上烤。

    後頭,待鍾氏冷着臉進門,塞給她一把墨色的溼草,他才終於出聲,沉聲對她道:“鄉野人家只有這土方,好在這矢鏃也無毒。你現就將這藥草嚼碎,待我將矢鏃取出,即刻就敷上。”說着,他的話音又是一頓,瞥了她一眼,認真地道:“要快!一刻也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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