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悅君歌 >第118章 暗潮洶涌
    作者有話要說:  寂靜的山林之中,鑿碑之聲陣陣,聲聲突兀尖銳,直是刺的謝蘊之的耳膜生疼。卻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再聽不遠處有馬蹄之聲傳來,更是用盡了力氣,使得手上的青筋都暴紫成一片。

    須臾,不遠處的草叢果然動了動,緊接着,便見謝潯睜着瞪得滾圓的眼自一衆侍衛身後緩緩而出,他望着謝蘊之半點不歇的動作,眉頭微皺,身形一晃,氣急敗壞地怒聲就吼:“二郎!你在做甚麼?”

    聞言,謝蘊之喉頭一哽,他緩緩擡起頭來,睇了一眼已被他鑿得面目全非的碑文。須臾,便自碑前跪下,拜向了謝潯。

    彼時,他的肩上仿有千斤重,他的心頭更是沉如石。他朝着謝潯猛磕了三個響頭,直是磕的鮮血直流,才猛地吐了一口鬱氣,極爲沉痛,也極爲壓抑地說道:“父親!國亂不匡,君危不濟,唯迎君喜,這般的爲官之道,孩兒思量再三,實難苟同!孩兒只知,大丈夫在世,應當仰不愧於天,俯不

    愧於地。父親所行所爲, 與其道爲家族昌榮,不如言爲一己私利。而爲利爲己,甘當禍國妖言者,便就生時富貴!死後亦會遺臭萬年!孩兒深知,今日損了此碑, 仍會有後繼者。卻這般祥瑞之行, 禍民之爲, 孩兒不願從之, 亦將反之。更周天驕不是個蠢貨,七殿下有疼愛阿妹的心思是好,卻若傷透了她的心,她之不受, 再多的熱血也是枉然。”

    夜風習習, 謝蘊之的聲音比山中的寒風更要冷上幾分, 沉洌至極,憂痛至極,直如深井中寒沉的漩渦。

    因了他這話, 謝潯自眼底都燃起了不可抑制的怒火,他滄桑的眼直是盯了謝蘊之一會,半晌, 才怒不可竭地握緊了拳頭,憤憤地罵道:“不孝子!不孝子!七殿下早言你有不臣不孝之心,卻爲父信你太過,竟叫你差點壞了我的好事!你以爲你這就是忠義麼?你以爲你這就是仰不愧於天, 俯不愧於地了麼?孽子!你今日所行,又與那梟獍有何區別?”(梟是喫母的惡鳥,獍是喫父的惡獸。)

    說着,謝潯又是一頓,他直是狠狠地喘了幾口氣,才冰冷冷的,面無表情地說道:“爲父今日只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就此認了錯,此事過往不究!卻你若死性不改,一意孤行,便就莫怪爲父無情,從此與你恩義兩絕!”

    “恩義兩絕?”四下寂寂,夜鶯哭啼,謝蘊之良久才擡起臉來。

    他一字一頓地重複着謝潯的話,憋得發紅的雙目直直對上了謝潯震怒蒼老的面容。眸中浸着黯黑夜色,英俊的面上沾着鮮血,他就靜靜地盯着謝潯,盯着他,他回憶起了過往,回憶起了那些在父親肩上嬉笑的日子,回憶起了他被族老領回本家,離開父母兄弟,孤身受教的日子。他還想起了嘔血而死的母親,入宮爲姬的謝釉蓮,受殃避世的謝永之,一遭橫死的謝永清。這就是他們今日富貴的代價,而這些代價,遠遠尚還不夠。

    往昔的記憶層層洶涌涌來,逼得他的淚水都有些抑制不住。

    終於,謝蘊之溼了眼眶。終於,他攸的自嘲一笑,忽的,就頹然若是老僧入定般的,意色蕭然地說道:“孩兒不孝,便就只能做那忤逆的梟獍了!若父親實要一意孤行,便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罷!”

    院中死寂般的寧靜可怖,周如水目瞪口呆地望着幺漓,素淨嬌美的小臉上全是不可置信,她緩了緩神,半晌,仍是不信地道:“除族?他整日裏與筆墨紙堆爲伍,能犯什麼大錯以至除族?”

    聽周如水這麼一問,幺漓臉上哀痛更甚,他蒼白着臉,只是含糊其辭的,頹唐含泣地回道:“道是二爺生性冷漠,無近人情,不孝父母,不悌兄妹。”

    “不孝不悌?”聞言,周如水挑了挑眉,幾乎諷刺地笑出了聲來,她冷冷的嘲諷地搖了搖頭,幾乎冷笑着說道:“道他抗簡孤潔,高自標青我是信的。但若道他不孝不悌,就實在是莫須有之過了!”

    說着,她緩緩掃過這寂靜的庭院,高貴無比,卻也冷漠無比地說道:“本宮至今唯見他落過一次淚,彼時,我倆都尚年幼,本宮以硯臺砸了他,他氣急狠咬了本宮,一時便俱落了淚。本宮見此便覺好氣,就去問他,’痛邪?叫你日日臭如石,卻還不是被疼哭了麼?’可你知他答甚麼了麼?他道’非爲痛,身體髮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

    不遠處,枝頭花開爛漫,清風一吹,便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周如水偏頭望去,也知如今人去院空,說了再多都是枉然。遂便親自自夙英手中接過玉簡請柬遞向幺漓,小臉一凝,分外認真地說道:“你去與謝潯說一句,便道本宮的及笄禮上,若是謝二未至,謝家的姑子郎君

    們,便俱都莫要來了。”

    她這分明是盡一己之力表明了態度,而幺漓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請柬,滿是淚的面上也是一怔。這時,他才終於醒過了神來,先道一聲:“殿下稍後。”便回身往屋內狂奔而去。

    須臾,便見他捧着個卷軸急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將卷軸遞向周如水,哽咽地說道:“殿下,二爺臨走前,給您留了話,道是,六姑子的死,您無需歉疚,知足者不以利自累,她是咎由自取。”說着,幺漓又抹了一把淚,指了指周如水捧在懷中的卷軸,忐忑小聲地說道:“這幅畫,二爺廢了好些功夫。若您見了能心中歡喜,他便知足了。”

    聞言,周如水忙是展開畫來,卷軸輕啓,便見畫裏的小姑嬌豔如花,杏眼圓瞪,活生生就是她與他嘔氣鬧彆扭時的嗔罵模樣。而在這幅畫上,謝蘊之只堪堪在留白處提了四個字,別時容易。

    一時間,周如水百感交集。

    她這次來,是真想與他致歉的,她想同上回與謝釉蓮言說的一般,也向他辯解,向他坦誠,她雖言之太過,卻真未想過要叫謝永清死。她也預想過,他或許會同往日裏一般,任她如何纏着他喋喋不休,都只冷漠地回她一聲:“蘊之不敢怪罪殿下。”

    卻她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會與她說,知足者不以利自累,她是咎由自取。她更如何也不會想到,謝潯會容不下他!謝家會將他除族!一場災禍過去,謝蘊之卻就成了那最最該死的替罪羊!

    別時容易!望着這四個字,周如水彷彿看見了謝蘊之,看見他疏離淡漠的眉目染上了輕愁,看見他沉靜而灑脫的,衣衫落闊地一步步漸漸走遠,一步步再也見不着蹤跡。

    想着,周如水低低垂下了眼,她不敢再看手中栩栩如生的畫卷,不敢再看那力透紙背的別時容易四字。她只是眸中含淚地嬌嗔抱怨:“自小到大,任我發了多少通脾氣,求了多少次,他都不肯畫我。卻怎麼如今叫我得償所願了,他的人卻也無蹤了呢?”

    末了末了,她終是擡起了微微蒼白的小臉,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卷軸,幾分期盼地望着幺漓,笑中含淚地抱怨道:“本宮笑起來更好看呢!你可知他現下在哪兒?本宮就去尋他回來,這畫不好!他總不能這般就敷衍了我!”

    聞言,幺漓垂眸搖首,淚水更是止不住地直流成河。待得周如水主僕二人終於捧着畫卷漸漸走遠,他才遙望着她們二人的背影,低低的,自言自語地說道:“二爺道,南疆有婁安,北疆有蕭望。卻西疆近鄰夏境,雖有岐梁二山爲隔,其間西落鬼戎又與夏有世仇。然,近些年來,夏國大盛,羌人屢不得好。卻吾周國西境,兵力薄弱,民生苦困。如此,爲國爲家,他都該往西境去,去謀一份周人的心安,更謀一份家族的退路。卻若他真算準了,這到底回不回得來,也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頭,周岱見着周如水命人送來的請柬直是喜不自勝,當即便往宮中求見周王。

    如今這時刻,前前後後都是喜事兒,遂待周岱說了幾句吉祥話,又以周如水的及笄禮爲由向周王請旨,求詔符翎歸鄴時。周王眉頭動了動,雖是靜默了半晌,卻倒未再多加刁難,終是鬆了口,就此應了下來。

    這般,鄴城中就更又多了談資,只道這前頭有祥瑞之吉,再又有周天驕及笄,緊接着更就是公子沐笙大婚,便連往日裏刁蠻美麗,被貶去封邑命不得歸的平安縣主也能歸城了。可不是喜事連連?熱鬧非凡了麼?

    一時間,衆人都在議論,想是周天驕及笄之後,便就待着定親了。如此,也不知這深受殊寵的公主殿下到底會花落誰家?想她食邑三千戶,封邑臨沂郡,產鹽重地莆縣亦歸臨沂郡管轄。算來算去,周王的兒女之中,除去公子詹,便就周天驕的封地最爲富庶的了。

    早先,鄴都百姓都道周天驕與謝二郎青梅足馬,謝氏又風頭正盛,待周天驕及笄之後,下嫁謝府也不無可能。卻哪曉得,憑空就冒出了個名不見經傳的秦元劉崢,直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可這眩暈還未過去,周天驕就自南城門攔下了琅琊王三,道是心慕久矣,見之心喜。再那之後,衆人便都被鬧了個昏頭轉向,直是霧裏看花,看不分明瞭。

    現如今,謝二郎因過被陳郡謝氏除族,是半分可能都不會有的了。琅琊王三舊疾併發生死未卜,琅琊王家更是幾番傳出了他的死訊。如此,若是王三郎真未頂過這一劫,那周天驕這一腔愛慕,也就只能無疾而終了。

    這般,除去那先頭原以爲是個冉冉新星,卻跌份跌進谷底的秦元劉崢。鄴都百姓想破了頭來,都想不到他們這周國唯一的小千歲,終會與誰締成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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