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悅君歌 >第186章 浮生若夢
    窗外寒風習習,陣列森嚴。偶爾有幾聲鳥鳴遙遙傳來, 叫這壓抑的沉悶渲上幾分煙火氣。

    周如水的話實是機敏至極, 一針見血, 叫原本已掌控了全局的謝釉蓮揪然色變, 一時無言以對。她原本以爲, 這往日裏血淋漓的真相一旦被掀開, 周如水定然會承受不住, 心思混亂之下,定也難以察覺出外頭的不對,如此, 便也成了她捏在手中的棋。卻不想, 不過一瞬的功夫,這小姑子竟就從茫然若失中醒過了神來,直指出了外頭的異樣, 叫她亂了陣腳。

    便也就在這時,原本再無旁人的室中,忽的傳出了聲響。周如水微一擡眼, 就見符翎自金鵝屏風後頭緩緩走出, 豔紅的裙襬嬌豔, 手中的軟鞭跋扈,若非如今是婁後的喪期,周如水真想誇她豔美非凡。

    卻往日裏,符翎與謝釉蓮可道是仇深似海,如今, 符翎竟自謝釉蓮殿中堂而皇之自屏風後走來。更現下本是婁後喪期,符翎卻仍如往日一般身着紅裙,半點不加避諱,由此,再憶及方纔謝釉蓮的那一番話語,周如水心中咯噔一聲,只覺渾身發冷。

    果然,便見符翎微微揚起下顎,盯着她的目光比往日裏寒涼許多,帶着徹骨的冷漠,淡淡道:“便是造反了又如何這些年來,周室失德,禮崩樂壞,道臺一座接着一座的蓋。你父爲求丹登仙,將民脂民膏全都扔進了丹爐之中,以至百姓不能安其所,生民難以立其業,周土往日裏的安康民泰,均成了過眼的雲煙如此,便是有誰反了,也是意料之中,也是順應天理不是畢竟,這天下間最最令人心惡的壁蝨,不正就是你父麼”

    符翎的話,字字珠璣,更帶着十足的恨意。周如水看他一眼,也是無法反駁,心中無奈至極,更已明白,如今的符翎與謝釉蓮已是沆瀣一氣了。這般,她再脅迫謝釉蓮便毫無意義,索性就放開了謝釉蓮,撐着痠痛至極的身子往榻前坐下,明澈的眸中涌動着暗潮,意味不明地睨着符翎,低低說道:“阿姐,你我之間,知根知底,又何必惺惺作態你是一人安哉,天下不顧的性子,如何會心懷天下,爲草民做想”

    她這話一出,符翎也是冷笑出聲,俏臉含霜,直是頓了一會,才睨着她道:“是了我是爲了復仇你父當年將洛鶴置於烈火之上,不但不救他,反將他當作與你母博弈的籌碼。你可知,當年若非洛鶴放不下天水城的百姓,早便與我歸隱山林了那一戰之前,他便做好了放下一切的打算,甚麼權勢高位,我們都不要了卻到頭來,他一心爲國,一心爲家,未死在敵人的刀槍下反而喪於了家宅之爭我總想,到底是誰害了他我猜遍了所有人,卻怎麼也不會想到,要他性命的竟是他的母后置他於不顧的竟是他的君父還有你二兄,他亦是同謀”

    “你是道,當年君父知是母后要害大兄,卻未阻止,而是以此削弱婁家的勢力,逼得母后棄了中饋。”符翎的話沉甸甸壓在周如水心頭,叫她沉悶至極,富貴榮華是天家,心懷鬼胎也是天家,這錦繡之下竟全是腐朽,全是罪惡。

    她望着符翎,連胸肺中的痛感都變得麻木,淚水難以抑制地滴落眼眶,她自嘲一笑,慢慢地說道:“遂如今情境顛倒,真相大白。阿姐這恨透之人,可還有兕子畢竟這被害之人,害人之人,皆都是我的至親。若要連坐,我身在這局中惶惶不知,亦是罪過不是”

    “恨你”符翎望着她,下巴微微擡着,冰涼的諷笑凝在嘴邊,神色倨傲,啞然說道:“念着往日情分,念在你當年爲洛鶴思懷重病,我不恨你,也不傷你。今日你便待在這兒,若是周詹贏了,你這命便算保住了。往後若再同我翻舊賬,我也甘願受着。卻若是周裎將他鬥敗,你便自求多福,自尋退路罷。”

    “可若你們都敗了呢”周如水擡頭看她,眸中帶着清月一般的薄涼。

    篡權奪位,弒父相爭,比九死一生更難,那冕旒太沉,並不是輕易可奪的。若是輸,便是死。這兒的所有人,大至王孫貴女,小至門前走卒,都唯有死路可去。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我爲復仇而來,今日這結局是輸是贏,是對是錯,我都無愧於心。”符翎瞥她一眼,神色冷淡至極,自從踏上這條路起,她便未怕過死。

    只她說這話時堅定至極,待對及周如水不見一絲波動的皎潔神情,她卻忽覺着有些刺目,嬌美的面上寒意密佈,眯了眯眼,有意說道:“更何況,兩日前,你二兄的屍身被扔去了亂葬崗,當夜,你父便病得下不來塌了。其後,周裎以清君側之名大開殺戒,諸公子死的死,殘的殘,你在病中,竟未聽着外頭的廝殺聲麼你來這一路,就未聞着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麼”

    血腥氣周如水一愣,才知方纔那血腥之氣不光在她咽中,更在高牆之外。只這話中,更有一句叫她猝然擡眸,她幾乎是顫抖着問道:“阿兄的屍身”

    “你二兄給我的洛鶴償命了”見她終於色變,符翎冷冷一笑,轉眸,瞥了眼低頭撫袖的謝釉蓮,柔媚的聲音夾雜着利刃,在室中低低響起,又沉沉落下,她道:“前兒個周裎將你二兄告了,道是他以巫蠱詛咒你父。你父惜命得很,當即便下命去查,這一查,還真在你二兄府中查着了咒人性命的桐木人。不光如此,更查着了他的親筆帛書,那上頭,可全是咒罵你父的惡言。如此,你父哪裏再能容他,縱他誓不伏法,也終是一盅毒鳩飲下,被扔去了亂葬崗了。”言至此,符翎眯了眯眼,盯着周如水碎裂的神色,繼續火上澆油道:“你可知有多好笑麼洛鶴離世這麼些年,你二兄兢兢業業苦了這麼些年,可到頭來,你父仍是見他不喜,罪證查出時,他拒不認罪,你父卻道,他的存在原本就是謀逆你瞧,他到底都不如洛鶴得父

    喜掏心掏肺也是譽少而毀多”

    言至此,符翎朝外拍了拍手,就見瀞翠狼狽至極地被推入室中,滿面是淚,滿身泥污,見了周如水,忙是踉蹌地奔去,愴然跪下,指着謝釉蓮與符翎,失聲痛哭道:“女君您要爲二殿下報仇是她們是她們逼着殿下飲下了毒酒她們連半分體面也不留給殿下,一張草蓆,便草草地將殿下的屍身拖出了宮去”話音未落,瀞翠已是朝着周如水磕了三個響頭,她道:“女君,王后待奴有再造之恩,二殿下一直是奴的心儀之人,如今他們皆是喪命,黃泉路太苦了,奴實在不忍。這便與您道別,隨他們而去。”說着,猛地便起身,撞向了一旁的圓柱。

    瀞翠是真真生了死志,她動作太快,周如水愕然伸手,只徒徒拉住她一片衣角。遂眼看着瀞翠鮮血淋漓閉目倒地,一瞬便沒了氣息,周如水直是悲哭出聲,猛地便嘔出了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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