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躍馬大唐 >第一零四九章 還劍
    “顏平章,我來問你,一座房子如果破舊了,柱子也爛掉了,椽子也腐爛了,磚瓦都腐蝕了。颳風漏風,下雨漏雨,已經搖搖欲墜了。住在裏邊的人飽受風雨侵襲之苦,還要擔心房子塌了被砸死,你說怎麼辦?”王源問道。

    “這個……可以換新柱子,換新瓦片,換新椽子啊。修一修便可,爲何不修?”顏真卿道。

    王源道:“今日修明日修,修修補補依舊難敵風雨。而且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修房子上了,也不能去耕地種田,裏邊住的人如何生活?既然你如此,爲何非要戀着這個舊房子?何不一下子推倒,大家齊心協力的造一座新房子,然後安安心心的住在裏邊,豈不乾脆?所費也不比你修修補補多多少。”

    顏真卿皺眉道:“推倒重建自然是可以的,但房子的主人同意麼?房子的主人不同意,怎可便推倒重建?這是不合規矩的。”

    王源笑道:“房子的主人不同意?那麼所有人便要因爲他一人的不同意而忍受風雨侵襲?一人之私和衆人之益孰重孰輕?”

    顏真卿皺眉道:“這個……我不好回答你。畢竟這房子是有主人的,那是他的財產,他不同意,其餘人也不能硬來,可以和他商量着來。或者可以告訴他,新房子還是屬於他的,那麼他或許便會同意了。”

    “新房子是新房子,舊房子是舊房子,新房子自然要有新主人,怎麼可能還是他的?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因爲是他沒有好好的維護好房子,那些住在房子裏的人也不是白住着的,他們幹活勞作供他喫喝,他理應給大夥兒提供好房子住。現在房子破爛不堪,他又不肯同意,難道這便是道理?”

    顏真卿咂嘴道:“這……恕我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相國,我不否認你說的有道理,但這道理在我這裏說不通。”

    王源呵呵笑道:“所以啊,這不是我們的問題,而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是你想不通,可不是別人想不通。可是你今日還想以你一人的想法來讓衆人都聽你的,這恐怕是不太可能的。顏平章要做的便是摒棄你的想法,跟着衆人走纔是。”

    顏真卿搖頭道:“怕是我不能如此。我所堅信的便是我所相信的,相國這一套說辭,恕我不能苟同。相國,顏某最後再奉勸你一句……”

    王源擺手笑道:“這最後一句還是免了吧,我不能說服你,你也不能說服我。我看關於讀書的領悟和蓋房子還是不修房子的話題咱們就此打住。我不勉強你,你也莫勉強我。”

    顏真卿愣愣的看着王源,良久後長長的嘆了口氣。屋子裏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燭火搖弋之中,一隻飛蛾不知什麼時候飛了進來,繞着燭火飛舞着。忽然間,它猛地撲入火中,頓時燭火一暗,一股焦臭味升騰而起,燒焦了的飛蛾噗的一聲落在案上,兀自掙扎不休。王源伸指一彈,瀕死的飛蛾被彈落在黑暗之中。

    顏真卿緩緩的再次開口道:“相國,你已經決意明日將太上皇送回京城了麼?”

    王源點頭道:“是啊,明日上午,我派一千騎兵護送太上皇聖駕回京。”

    顏真卿緩緩道:“此事再無餘地了麼?”

    王源皺眉道:“顏平章,你到底要說什麼?太上皇回京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太上皇不願走,難道我便要揹負着限制太上皇自由的罵名?”

    顏真卿皺眉道:“可是龐龍的供狀已經清清楚楚。太上皇此次回京。未必便能回到長安。陛下……陛下……”

    王源笑道:“你不是不信龐龍的供詞麼?怎地現在又擔心起來了?顏平章,我告訴你吧,其實我也不信龐龍的供詞。陛下一定會開開心心的迎接太上皇進京的。”

    顏真卿苦笑道:“相國,你又何必騙我,我顏真卿也不是傻子,形勢我還是看的清的。相國心裏怎麼想的,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王源微笑道:“那麼也不必多言了,你知道我的用意便好。這種事你我都放在心裏便是。”

    顏真卿點頭道:“對,放在心裏爲好。說出來便不好了。然則,我有一個請求,請相國答應。”

    王源道:“說便是。”

    “今晚顏某來見相國,其實是向相國辭行的。之前的那些話只是顏某出於對相國的敬仰而說的,我知道相國不會聽我的。辭行纔是顏某的目的。”

    “辭行?你要去哪兒?”王源驚訝道。

    “太上皇回京,顏某打算同行。”顏真卿沉聲道。

    王源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顏真卿道:“相國不要擔心,顏某隻是要盡君臣之義罷了,並沒有其他的意圖。我留在成都,便是因爲太上皇在這裏。太上皇一走,成都便無政事堂了,我這個政事堂平章政事也留着無用,所以我要跟着太上皇一起走。”

    王源呈沉聲道:“恕我直言,你到了長安,其實也是沒位置的。長安已經不是以前的長安了。”

    “我明白,我懂。我其實也不是爲了這個官職。我一方面是要跟隨太上皇,另一方面,我也想當面問問陛下,他爲了借回紇兵馬竟然割地裂城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有這次太上皇被下毒之事,我也想當面問問他。”顏真卿沉聲道。

    王源苦笑道:“顏平章莫非是在說笑?你要去問李瑁這些問題?你瘋了麼?”

    顏真卿搖頭道:“我沒瘋,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王源吁了口氣,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道:“顏平章,你我也算是故交了,我不能讓你去找死。我告訴你,以李瑁的爲人,當初他登基之時,選擇留在成都的官員們便早已在他心裏成爲了他的敵人。這次太上皇歸京,又有數十人要跟隨回京城,恕我直言,此刻回京卻已經遲了。不但不會得到重用,反而恐有殺身之禍。特別是你這樣的,在太上皇在位期間任命的政事堂高官,而且你當初也沒有第一時間去靈州效忠於他,你回到長安便意味着大麻煩。可笑的是你居然還指望着能見到李瑁,還指望着當面問他那些問題。你連面都見不到,恐怕便已經身陷囹圄了。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我不同意。”

    顏真卿起身拱手道:“相國,你不能阻攔我。你說的那些我都懂,我也知道我會遭遇到什麼,但是我不能不去。相國,你我是兩種人,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既然大勢不可違,我顏真卿留着此身也無大用,就讓我以此全君臣之義,全我顏真卿人臣之德。這對我而言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圓滿。我懇求相國不要阻攔我。”

    王源不知說什麼好,他也說不出什麼來。此刻已經不能用愚忠來形容顏真卿了,愚忠兩個字其實是對顏真卿的巨大侮辱。王源似乎能理解顏真卿此時的心情,此刻的顏真卿心裏一定是有着巨大的痛苦的。他心中的信念隨着一件件事實而崩塌,他秉承的理念也一條條的被打破和踐踏,一旦這種支撐着他的精神的支柱開始崩塌,作爲一個飽讀詩書有着自己的人生方向的人,必是崩潰的。他知道此去前途未卜,但或許只有如此,才能讓他保持信念的堅定,在它完全崩塌之前保持最終的圓滿。或許就像那隻飛蛾,明知是死,他也不得不去。否則他活着便是一具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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