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屍道無極 >第二十一章 不過尋常
    山巔,斷崖,極致的白光充斥一隅。

    法陣之內,閻小樓面無人色,筋骨一軟,撲通一聲便跌坐在地。

    噙着滿嘴鹹腥,少年略顯遲滯的擡起臉,心頭驚悸不已。

    險!真是太險了!再要耽擱片刻,咒法必成反噬,屆時三魂撕裂,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活其命。幸而他心志堅定,處置果決,九死一生之後,終得圓滿。

    烙骨已成,魂力凝成的小字隱於眉心,一種超乎血脈,幾近共生的奇妙感覺油然而起。

    閻小樓頭皮一酥,倉促間無所適從,竟賴在地上、慌里慌張的往後蹬了幾下,隨即皺着眉頭,輕咦了一聲。

    白光漸趨收斂,行屍重現人前。

    同樣是在起屍訣下走過一遭,對方可比閻小樓瀟灑多了。經此一厄,不僅毫髮無傷,反而有枯木逢春之象。容光煥發什麼的也就不提了,偏偏連散大的瞳孔都歸於清明,怎麼看也不像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閻小樓爬將起來,小指微曲,探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而後猛地插其雙目。

    就是這樣,對方依舊如一潭死水般波瀾不驚,活人該有的、完全下意識的反應是半點都不存在。

    兩根指頭杵在半空,閻小樓偏過頭,斜着掃了他一眼。

    所謂“行屍”,論修爲,大抵與先天境相當。因其魂魄不全,神思不明,一旦放鬆鉗制,魂力外化,雙眸勢必混沌不堪,能分出黑、白眼仁就不錯了。

    如他這般,殘魄初定,目光便澄澈見底的,簡直超乎閻小樓的想象,一時間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正愀然無緒,一陣強風倏忽而至。

    閻小樓被帶了個趔趄,大袖一擋,閃身躲避的同時,胸口突地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霾籠上心頭。

    一口涼氣哽在喉嚨,眼神數度變幻,他最終還是嚥了口吐沫,極是艱難的仰了仰脖子。

    透過半透明的弧形光幕,只見重雲如蓋,一線天光直上直下,如利刃般割裂夜幕。

    一眼,就一眼。閻小樓便被冷汗浸了個通透,全身血液幾近凝結。眼底深處,是某種觸及靈魂,比死亡更深的恐懼。

    戰慄着埋下頭,他壓着呼吸,身形隨風一動,縱身跳下斷崖。

    片刻後,獨立風中的閻春雨眼瞼微顫,面無表情的擡起頭。

    一點暗光自下而上突入蒼穹,狹長如豎瞳的天隙急速彌合,濃雲翻卷,“呼啦”一下散去大半。

    墜在肩頭的威壓莫名消減,他目光一低,慢慢的擡起手,前後看了看。

    正當他打算將手掌覆在心口,進一步確認生死時,一種格外強烈、且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自背後傳來。

    他本能的轉過身,擡腳就往下跳。

    ……

    一場驚變之後,風波漸平,一路疾行、不敢有半刻拖延的白天官終於回到屍王谷。

    一進山,就見衆人正稀稀疏疏的圍着一張用梧桐木搭起來的小牀。透過間隙,隱隱約約能看見上面躺了個人。

    屍王谷的規矩,不管是誰,死後皆不留屍身。神木,正是用來送靈的。

    心臟驟然緊縮,白天官幾步撲到牀前,望着那張本該生動活潑、而今卻只剩青白的臉,一口鮮血終究沒有壓住,撲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矗立牀前,眉眼低垂的徐清風回過身,死氣沉沉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木然的轉過頭去。倒是離得最近的屠蠻攙了他一把,啞着嗓子,低低的喊了聲:“三師兄……”

    白天官眼圈一紅,簡直快咬碎了一口鋼牙。

    坐在門檻上的白鐵成深吸口氣,強撐着走到他身邊,頹然道:“你大師兄呢?”

    白天官臉皮一僵,有心實話實說,可看看神情憔悴、落拓的徐清風,便什麼也講不出來了。

    沉默片刻,他緊握雙拳,連頭都不敢擡,昧着良心隱瞞道:“大師兄走得急,我沒跟上。”

    眼神微微一動,白鐵成含義不明的點了點頭:“小樓呢,你看見了嗎?”

    白天官皺着眉,略顯訝然的擡起頭:“弟子並未見過。”

    “罷了。”

    懨懨的吐出一句,白鐵成走到牀邊,先是悲憫的端詳了一下換過衣衫,儀容整潔的師侄,接着又小心的幫他拉了拉衣襟,以便更好的遮住頸間那猙獰的傷口,然後才輕吟道:“生生死死,不過尋常。老九,走好——”

    待衆人退開,白鐵成單手一拋,一張符紙於瞬間化爲一蓬火星,絢麗而又無情的灑落一地。

    純淨的幽藍色火焰剛剛騰起,便以不可阻擋之勢席捲一切。

    彷彿只在眨眼間,身前便已空空如也。徐清風徒勞的伸出手,指尖卻連最後一絲痕跡都留不住。

    季嵩年撲在賈登科懷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生生死死,不過尋常。祖師爺看得開,他的這些不肖子孫卻沒那麼豁達。

    徐清風心如刀絞,雙脣不斷顫動,舉目望天的同時,兩行老淚縱橫。

    靜立半晌,白鐵成抽了下鼻子。調整過心緒後,忽然開口道:“把玉牒給我。”

    悲傷正濃,衆人一時都有些反應不及,白天官疑惑道:“師父?”

    “玉牒,都給我交出來!”

    心頭冒出一絲不祥的預感,徐清風眉峯緊鎖,不耐道:“師兄,你幹什麼?”

    白鐵成置若罔聞,語氣愈發嚴厲:“我以屍王谷掌門的身份命令你們,交出玉牒。”

    一旦擡出掌門的身份,就算是徐清風也插不上嘴。很快,連

    同他在內,所有人的玉牒都被白鐵成納入掌中。

    摸着那一塊塊冰冷,卻又帶着溫度的玉牒,白鐵成神色悽然。心中縱有千般不捨,五指依舊猛地一抓,一十五塊玉牒盡數化作齏粉。

    “師父!”

    “師伯!”

    ……

    在一片驚呼聲中,白鐵成狠下心腸,決然道:“自此刻起,你等皆被逐出屍王谷,永世不得回頭。”

    “師兄!”斷喝一聲,徐清風正欲發火,可看到態度強硬,眼中卻含着熱淚的白鐵成,最終只痛聲道,“師兄,你這是幹什麼?”

    望着崖下那座新墳,目光定在那行刺眼的碑文上,白鐵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悽愴道:“天一門折損過半,道門勢必不肯善罷甘休,沒了屍王庇護,我屍王谷不過就是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罷了。”

    環顧衆人,他露出一個疲憊卻又慈和的笑容,溫聲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實在不該爲了所謂的‘傳承’丟了性命。再說,我拘了你們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讓你們出去闖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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