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珏反問她:“你呢,惜文,你怕死嗎?”
林惜文垂眼,她背靠着宇文珏,直接說道:“不怕,有你這個煜王陪着我呢,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宇文珏卻笑:“可我不值,我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
林惜文心底一沉,她知道,宇文珏所說的是什麼。
咬了咬脣,林惜文第一次這樣認真的問宇文珏:“宇文珏,大周的江山是你的宇文睿的,你心中的那個所謂的信念……真的就那麼重要!”
“……”宇文珏沉默了,只是一直看着月亮,動也不動。
許久,宇文珏才動了動手指輕輕壓過林惜文的傷口,笑着問她:“疼嗎?”
“很疼。”這次,林惜文老實了。
宇文珏的下巴低下來輕輕的放在林惜文的頭頂,眼睛也垂了下來:“你個笨蛋,爲什麼不求救……哪怕喊喊我就行。你知道,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也很難受,我需要你血液中的活力和溫度來溫暖我體內的寒毒,子母蓮花毒的苦,它發作起來的痛苦,不是你能想象的。”
林惜文眨了眨眼:“和當初我中了顏玉的毒發作時一樣嗎?”
宇文珏眸子一涼,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卻微笑着問:“你想試試嗎?”
林惜文趕緊搖頭。
宇文珏低着頭,忽然說道:“有人得到也就意味着有人失去……我所要堅持的,只不過是從小到大我所對他們承諾的每一句話!惜文,我記得你對我說過‘生在皇家,受身體髮膚之罪,不可憐。’確實,雖然自小我的身體就是這樣,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可憐,因爲我是大周的皇子,我的母親是大周的皇后,我在宮中便有了尊貴的稱號!即便父皇是疼愛宇文闕的,可對我,也不曾太過苛責。我還有太傅的教導,宮裏人人都敬我,即便是我毒發的時候,連我身邊的嬤嬤看着都會掉眼淚,可我依然會笑,我也有過童年,只是那些善良而簡單的時光,太短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的人生就那樣定格在十歲,會不會就永遠都像我以爲的那樣?!可憐……從那一刻開始,我宇文珏的人生,怎麼會有‘可憐’這兩個字?!生在皇家,誰纔是可憐?誰纔是不可憐?!林惜文,你永遠不會明白,有時候,有些事,不是說你認爲不重要,你不想要,就可以不奪!”
林惜文沉默着,宮廷祕史……誰一生下來都不是註定要玩陰謀詭計的,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他的無奈,她沒辦法去評論是非對錯,她只希望自己不要牽涉其中,她不是他們……在她的思想中,人人平等,沒有高貴和草芥之分,她利用不來棋子,也不能平淡的看待所謂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宇文珏……今天算不算是我救了你一命?”林惜文的脣角勾了勾,忍痛,曲起腿環住他的腰身,仰着臉問道。
宇文珏微微一笑,純如銀月,燦如星光,他輕輕的說了一個字:“算。”
林惜文眯着眼睛,點頭稱道:“宇文珏,你說的對,其實這樣也好,因爲這裏只有我們兩個。那麼宇文珏,在這裏,只有我們兩個的這裏,沒有一切爾虞我詐的爭鬥,沒有一切你算計我我算計的你利益,只是很單純的,你作爲宇文珏,而我作爲林惜文,你能不能在這裏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宇文珏姿勢未變,表情未變,問林惜文道。
林惜文微微喘氣,聲音低啞的說道:“你只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好。”宇文珏微笑着,最終還是應了。
林惜文臉上泛起了柔和的微笑,和煦而溫暖,她說:“若有朝一日我真的跪下來求你,求你無論我求什麼,都要答應我,好嗎?”
宇文珏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笑問:“只是這樣?”
“對,只是這樣。”
宇文珏的下顎摩挲着林惜文的額角,低低道:“惜文,我原以爲你會要我放你走。”
“爲什麼?”林惜文仍舊是眯着眼睛,她臉上的笑容並沒有斂去,映着通紅的篝火,面色微紅,笑容明媚。
而宇文珏的面色則是一如既往的白,他攬着林惜文的手臂又緊了一分,緩緩說道:“在懸崖邊上,你就要放開我的手,惜文,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怕。我怕你就這樣死了,你不該是這樣的啊,我的惜文不該如此看輕自己的生命。可是,那一刻,我在你眼中看到了你
“所以,你便用我在乎的人來威脅我嗎?宇文珏,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呢?你果然是……夠無恥啊。”林惜文輕笑一聲,聲音依舊清淡,目光依舊柔和,她接着又問:“宇文珏,如果我求你放我離開呢?”
宇文珏頓了頓,輕笑道:“不放。”
林惜文翻了個白眼,她就知道:“那你剛纔答應的那麼痛快!”
宇文珏咧脣一笑:“你也說過我無恥。”
“那你說,到時候如果我真跪下來求你,你會不會也這樣無恥的蓋過去?”其實,林惜文根本就不知道到時候會有什麼事能能讓她跪下來求他,現在,她只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想要他想起的,也不過是今日他們曾這樣,這樣單純的坐在篝火之前,相濡以沫!
而這次,宇文珏則是很認真的吻了吻雲初初的額:“我答應你,真的答應。”
夏日的夜風很輕,染着漸漸飄來的青草香。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了,可這每一分鐘而言,對宇文珏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林惜文的血只不過是藥引,宇文珏身上的毒,有藥,沒有藥引,不得解。
而有藥引,卻沒有藥,亦然。
這也是爲什麼宇文珏剛纔會忍不住一直喝林惜文身上的血的原因,他體內的毒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而他身邊,唯有林惜文的血纔可以緩解一二。所以,他控制不住。
現在,林惜文靠在宇文珏的身上,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宇文珏的體力越來越不支,他的身體剛纔還是一片冰涼的,現在,竟然慢慢的變得滾燙了起來。
是不是,她的血在他體內的藥效已經過了。
宇文珏現在,是不是在難受!
“宇文珏……我給你說個笑話吧?”林惜文掙扎着,她想要看一看宇文珏。
可是,她沒有力氣,失血過多,加上墜崖時所受的傷,還有那條斷臂。
林惜文沒有絲毫的內力在撐着她,她到現在還能維持一個半清醒的狀態僅僅靠的是她的意志。還有一種……一種不捨。
她與宇文珏,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環境。
她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宇文珏。
她不捨!
真的不捨!
“宇文珏……你看天都快亮了……”林惜文突然間鼻頭有些酸楚,她想要哭:“宇文珏,你剛剛要我不要睡,你也醒一醒好不好,我知道你難受,你醒醒,不要睡……”
林惜文想對宇文珏說,她也怕!
她也怕他就這樣睡了,便再也醒不過來!
“宇文珏,你說的,他們一定會來的!”林惜文叫他:“你說的,他們一定回來救我們的,我和你,誰都不要放棄,誰都不要死,好不好!”
林惜文感覺圈着她的那隻手臂越來越松越來越松,擡頭,他眸間的迷濛……她直起身抱住她的脖子,咬上他的脣,眼淚突然就這樣落了下來,一滴一滴的落在宇文珏的臉上,她用自己還能動的那隻手臂緊緊的圈住了宇文珏,嗚咽道:“不要睡……我求求你,不要睡!陪陪我好不好,陪陪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想讓你抱着我……宇文珏,我也怕,真的怕。”
宇文珏擡了擡手,用他的衣袖撫在了林惜文的臉上,白色的衣袍沾上眼淚,很快的融開。他一點一點的幫林惜文將眼淚擦掉,動作輕柔,神情專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不要怕,我沒有那麼容易死。”他的聲音已經很輕很輕了,輕的讓林惜文幾乎將耳朵貼在他的脣上,才能聽到他講的是什麼。
於是,奇蹟般的,她的眼淚,止住了。
宇文珏卡白的臉色冒出一圈詭異的紅豔,脣微彎,眼……緩緩的閉上。
林惜文咬着他的脣……從此,她總是會回憶起這樣一個情景,就算以後他經歷過多少,就算他們以後走到一個怎樣的地步。她總是會想起,在這樣一個夜如水墨潑畫的山谷裏,她與他之間的依靠……還有他臉頰上最自然的紅暈。
宇文珏,曾經也是這樣一個美好的讓她心顫的少年,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大周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