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文看了宇文睿一眼:“出手很大方。不過,怎麼都比不上皇上慷慨,一出手就是五百萬兩。”
兩人相對而視,俱都笑了起來。
國庫無銀,於他們而言,是心知肚明,但文武百官,卻是不清楚的。顏玉與潘放此去賑災,其實兩手空空,一分錢沒有,但卻表現得信心十足,腰纏萬貫的樣子,擺明了是在設局。這種計策,依照宇文睿對潘放的瞭解,他是決計想不出來的。
宇文睿點頭輕輕一嘆:“顏玉果然是個人精啊……”
“衆人一聽這話,原本懸在半空的心全都放下了,開懷暢飲,相談甚歡。席間,玉公子忽道:‘久聞鎮江富裕,今日一見,才知竟是富到了這等地步。’衆人不明所以,紛紛詢問,他便指着不遠處看門的一條狗道:‘連畜生用來盛食的盤子,都這般名貴。’衆人覺得很奇怪,忙湊過去瞧,那狗用的乃是隻髒得都瞧不出花樣來的破盤子,哪裏名貴了?有人心存疑惑,便將那盤子洗乾淨了,還是個很普通的青瓷盆,看不出端倪。最後還是玉公子上前,將盤子盛上水,放於燈下……”
這暗衛說的刻板至極,不過聽在林惜文的耳中,是能想得到顏玉該是如何的古靈精怪的。
“那盤子原本是青色的,但裝了水再被燈光一映,竟多出了朵牡丹,水紋流動,那牡丹也就跟着變色,宛若綻放一般。衆人見此異景,無不咋舌,再找鳳來閣的小廝來問,他也不知道自己給狗盛食的盤子,竟然那般神奇。而更令人驚奇的卻是玉公子,他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辨識出那盤子珍貴,此等眼力,無不令在場衆人心服口服。”
宇文睿嘿嘿一笑:“眼力嘛……多少是有點的,但做戲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精彩。”
“皇上聖明。”暗衛忙道了一聲。
“行了行了,這些恭維話就省省吧。快說說,顏玉是怎樣設計騙的那些達富貴人們的。”
暗衛又講道:“那出大戲,玉公子可不止演了一晚上,而是整整三天……”
…………
“玉公子果然不愧是長公主之子,見識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是啊是啊,當年公子六歲壽誕時,小人有幸收得一張帖子,還前去貴府拜訪過,不知公子是否還有印象……”
顏玉聽着這些真真假假的恭維,只是淡淡一笑,忽然轉向鄰桌陪着潘放飲酒的美人道:“這位姑娘好漂亮的鐲子……”
這句話令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到了美人身上。
美人受到這般矚目,越發高興,嫣然道:“小公子好眼力。這鐲子……”
說着目光在這陳良棟臉上轉了一圈,掩脣一笑:“這可是傳家寶,據說是真正的冰花芙蓉玉,價值傾城呢。”
顏玉道:“可否借在下一觀?”
美人倒也痛快,欣然將鐲子脫下遞給了顏玉。
顏玉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遞還給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美人不禁問道:“小公子爲何這副表情?是這鐲子有什麼不對嗎?”
顏玉輕嘆道:“所謂的傳家寶,貴在心意。有心就好,又何必在意其真正的價值。”
其實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美人自不肯就此放過,追問道:“公子有話但請直言,這鐲子難道不是冰花芙蓉玉麼?”
顏玉沉聲道:“衆所周知,此玉是因楊貴妃而得名,當年唐明皇送給楊氏的定情信物就是此玉,貴妃小名芙蓉,又因它的紋理宛若碎冰一般,所以,後人取名爲冰花芙蓉。由於其顏色非常罕有,是粉紫色的,又形成於泉眼部分,長期佩戴,可美白養顏,所以異常珍貴。”
衆人連連點頭。
“也因此,造假者衆,工藝精巧者,甚至可以以假亂真。”
“公子的意思是我這個是假的?”
“是否真假,一辨便知……”顏玉說着,環視四周,朝另一位美人道:“可否將你的鐲子也借給在下一用?”
那美人連忙摘下鐲子遞給他,她的乃是一白玉鐲子。兩隻鐲子疊在一起,粉白二色煞是好看。
顏玉將鐲子疊好後,開始扭動摩擦,片刻之後,將兩隻鐲子一起遞給第一個美人:“聞聞看。”
sp; 第一個美人輕嗅了一下,驚呼道:“這是什麼味道?”
“人造石的味道。”顏玉解釋道:“從你的鐲子上發出的,這就說明,她的鐲子是真的,而你的,是假的。”
美人頓時花容失色,轉頭看向陳良棟,陳良棟連忙別過頭去假裝與別人說話美人又氣又怒,當即將那鐲子一摔,哭着跑了。
滿堂鬨笑。
而在場衆人的態度立刻變得不一樣起來。
顏玉露了這麼一手,大家心中歎服,紛紛上前表達仰慕之情,並邀請他去家中做客。
顏玉呢,來者不拒,通通答應了。
當夜,顏玉與潘放留宿巡撫府邸,順便參觀了一下陳良棟的書房,當陳良棟向他展示這些年所蒐羅的書畫時,他只是微笑不語,並未發表任何看法。
第二日,去諸位名流家中做客也是。
第三日還如此。
其實大家請顏玉,除了巴結拉攏以外,還有個目的就是用他那雙慧眼鑑定下自家的珍寶。可他看門看,卻不發表任何看法,着實令人鬱悶。
最後還是陳良棟先按捺不住,問道:“我家的字畫就那麼不入公子的眼睛麼?爲何公子不肯點評一番呢?”
顏玉悠然一笑道:“陳大人爲何喜歡字畫?”
“爲何喜歡?這個……就是喜歡啊……”
顏玉又道:“陳大人爲了這些字畫,花了不少錢吧?”
“這個當然,你可不知,這些字畫比金銀珠寶什麼的還要貴呢……”說到這裏,陳良棟忽然想起對方的身份,忙解釋道:“不過我這些,都是託了關係弄到手的,所以還是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嘿嘿……”
“有沒有十萬兩?”
“沒有!絕對沒有!”陳良棟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陳大人可知光這一卷《列女傳仁智圖》,若是顧愷之真跡,便起碼要在五萬兩以上?更別提黑市有競價者擡價後的價格。”
陳良棟聽得雙眼放光“是麼是麼?那看來我果然是賺到了,才花了三萬兩銀子便到手了呢。”
顏玉垂首,揚睫,一笑:“所以,這必然是假的了。”
陳良棟原本興奮的表情頓時變成了錯愕:“什麼?等等,玉公子,爲、爲什麼這麼肯定就是假的?”
“因爲很不幸,據我所知有一個人也非常喜愛字畫,且他的財勢遠在大人之上。這個《列女傳仁智圖》,他在三年前便開出了十萬兩的天價收購。如果你是這畫原來的主人,且有意將它出售,你會不會放着十萬的買賣不要,三萬賣給別人呢?”
陳良棟顫聲道:“但、但我跟那人是有交情的!”
顏玉冷笑。
“玉、玉、玉公子?”
顏玉轉身望着窗外天邊的雲朵,幽幽道:“陳大人,你浸淫官場這麼多年,居然還會相信‘交情’二字?”
陳良棟被說得一張老臉一陣紅一陣白,極爲尷尬,但仍不死心道:“光憑價格,不能推斷它就一定是假的吧?”
顏玉回身,接過《列女傳仁智圖》,翻開道:“大人請看,我們都知道此圖是艱據《列女傳》的第三卷《仁智傳》所繪,每節畫後錄其頌語,註明所繪人物,一共收集了十五個。”
“沒錯,是十五個呀。”
“錯就錯在了這裏。”顏玉輕嘆道,“事實上,久經戰火禍及,此畫除了《楚武鄧曼》、《許穆夫人》、《曹僖氏妻》、《孫叔敖母》、《晉伯宗妻》、《靈公夫人》、《晉羊叔姬》七個還得以保存完整,其他已經丟失。而城主收藏的這個,卻完完全全毫無缺失。這,就是最大的漏洞。”
陳良棟面色如土,被打擊得不輕,最後小小聲道:“這麼說,難道下官的其他那些字畫也都是假的?”
“雖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顏玉仰起頭,神色淡然,似嘲諷似感慨又似一種居高臨下的寂寞如雪:“這世上,又哪裏來那麼多珍寶好供人分刮收藏呢?絕大部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最後那句附庸風雅深深刺激到了陳良棟,他拿起字畫就要撕,最後還是顏玉勸住了他。
顏玉說的是:“這些雖是贗品,但仿得也算不錯了。大人若是不甘心,我倒有個辦法可以變廢爲寶。”
“哦?怎麼個變廢爲寶法?”
顏玉神祕一笑:“明天我和潘大人準備在鳳來閣回請各位,還請大人不吝光臨。別忘了帶着你的這些字畫來。”
就這樣,兩位欽差到了鎮江,頭三天,除了喫喝玩樂,啥也沒幹。而第四天,依舊是喫喫喝喝,不過比平時多了一項玩樂,那就是——籌款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