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天下無奇不有,長得相像的人有很多,你看過某一期的綜藝節目嗎?還有人長得像明星劉德華呢。”程齊說。
不不不,他與Able幾乎一模一樣,世間會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嗎?
她目光遙遙地望向談宗熠離開的方向,而後收回,站直身體,低頭輕聲道:“程隊,謝謝。”
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程齊看着她問:“紀念,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
紀念似乎漸漸冷靜下來了,她勉強扯了個笑,搖頭道:“沒關係。”然後,一步步走回去。
景一看得莫名其妙,問郭海生:“怎麼回事?紀念認識那人?”
“誰知道啊,紀念剛說自己是他未婚妻,可那人明顯不認識她啊。”郭海生也是一臉鬱悶。
程齊瞪了兩人,道:“閒得沒事吧,你們,還不滾回去重新查案!”
紀念回辦公室後,立即灌了自己幾杯熱水,微微發燙的水從喉嚨進入身體裏,她不斷顫抖的身體才得以漸漸恢復正常。
她呆坐許久,望着窗外怔怔發愣,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不停,她恍然回過神,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片刻,才按下接聽鍵:“媽媽。”
“念念,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電話那端,是姚樂芸女士中氣十足的聲音。
“在工作,沒聽見。”她語氣有濃濃的鼻音。
可姚女士沒有絲毫察覺,自顧自地說:“哎呀,不是我說你,女孩子家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多不好,你呀,就該讓你爸給你找份輕鬆體面的工作。”
紀念聽得頭痛,她急忙止住話題:“媽,我這麼大了,知道該做什麼。”
姚樂芸的聲音戛然而止,氣氛有些尷尬,半晌後,她訕訕說:“是啊,你大了,不需要我了。”
紀念不說話,姚樂芸覺得無趣,便不再說下去,頓了片刻,她說:“念念,你那還有錢嗎?”
“媽,我這個月還沒發工資。”
“找你爸要呀,他是你爸,不給你給誰。”姚女士聲音高起來。
“媽,我半月前纔給過你五千。”
姚樂芸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紀念會突然這樣說,她怔了怔,然後立刻反應過來,冷笑一聲:“五千?還不夠你爸一頓飯的錢,你們父女倆住豪宅喫海鮮,就丟我一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她知道姚女士要是抱怨起來,鐵定沒完沒了,她緊緊握着手機,輕嘆一聲,無比疲倦道:“好,我下午給你轉。”
她說完這句話,姚女士立刻安靜下來,寒暄兩句後就掛了電話。
紀念深深吸了口氣,但心裏卻抑制不住委屈難過,淚意泛上眼眶,她咬着脣,硬憋着一口氣,不讓自己哭出來,這口氣,頂得她腦袋又漲又疼。
倏忽,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她才七八歲,與姚樂芸的母女關係還很親密,姚樂芸愛美,是街道上最會打扮的女人,一雙巧手,能織出漂亮的毛衣和帽子。冬天,她織兩件大紅毛衣,一大一小,母女倆穿着走出去,任誰見了都誇好看。
紀念從小不會梳頭髮,每天早上蹲在地上,靠在姚樂芸懷裏,讓她幫自己梳,她邊梳邊唸叨:“我像你這麼大時,就能幫你外婆放牛了,你啊,連頭髮都不會梳,要是沒有我,看你怎麼辦?”
“你不就在這呢,怎麼會沒有?”她不以爲意。
“難道我還能跟着你一輩子啊?”姚樂芸說。
後來,姚樂芸愛上了打麻將,回家越來越晚,與父親的爭吵也越來越多,開始有難聽的流言蜚語從街坊四鄰的嘴裏傳出。
然而,真正令她們母女關係發生改變,是她十歲那年。那天,她與同學去公園玩,八月份,正是荷花盛開的好時節,大家提議去摘蓮蓬喫,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湖邊去。
期間,大家有說有笑,忽然,某人指着正前方對她喊:“哎,紀念,你看那是不是你媽媽?”開家長會時,大家見過彼此的父母,因此認識。
紀念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留着長卷發,穿寶藍色裙子的女人可不就是她媽媽姚樂
芸?而此時,她正與一個陌生男人並肩坐在長凳上,姿態親密,談笑風生。紀念看着這一幕,自然想起鄰里間的流言,她羞憤至極,瞬間紅了眼眶,恨不得立即衝過去拖走姚樂芸。
翌日,紀念悄悄跟蹤過姚樂芸,她躲在麻將館外,看着她在裏面和別的男人說笑,看着她抽菸,忽然間覺得陌生,好像這只是披着她媽媽皮囊的陌生女人。
紀念也看到過她和別的男人出去喫飯、逛街,她和他手牽手,神情與正在談戀愛的年輕女孩兒一樣。
幾次後,她實在忍不住了,有一天,在姚樂芸再次要出門時,她跑去質問她:“你每天都出去幹嗎?”
“管這麼多幹嗎?做你的作業去。”姚樂芸若無其事地說。
“我都看見了。”她抿着脣瞪姚樂芸,“你和別的男人出去,你們去公園,去逛街,我都看見了。”
姚樂芸立即變了臉色,但很快恢復鎮定,她皺着眉呵斥她:“小孩子家瞎想什麼,我和朋友出去逛街怎麼了?就像你平常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一樣。”
紀念氣極了,可又不知該怎麼反駁她,憤怒至極下她口不擇言道:“你們在街上手牽手,你還知不知羞,怪不得爸爸和你吵架。”
聞言,姚樂芸怔了怔,她臉色鐵青,伸手要打紀念,但舉在半空又放了下來,恨恨地罵道:“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一隻白眼狼!你爸好,以後你找他給你做飯、洗衣,什麼事你都去找他,別來找我!”說完,換了鞋甩門離去。
紀念癟癟嘴,號啕大哭,心裏又氣又委屈。
那時,姚樂芸和紀時天幾乎日日吵架,有時甚至動手,他們紅着眼睛扭打在一起,像仇敵,紀念看着他們,只覺不寒而慄。她因爲看見姚樂芸的種種事情在前,於是每次碰見他們爭吵,她就偏向父親那一邊,她整日與姚樂芸針鋒相對,母女關係日益緊張。
俗語說,母女沒有隔夜仇。但其實,事實並不是這樣的,人與人之間,越是親密的關係越容易產生隔閡。因爲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事出有因,是有苦衷有立場的,理應得到理解,否則,就會感到委屈、怨憤,在這種情緒下,難免相互指責,長此以往,對彼此只剩失望。
直到她十六歲那年出事,姚樂芸和紀時天終於決定離婚。接着,她被紀時天送出國,從此,與父母的關係就徹底變得冷淡而疏遠。
紀念與Able戀愛後,自己真真切切處在了男女關係中,再設身處地地想起當年的姚樂芸,漸漸地就開始有些理解了。那時候,紀時天爲掙錢和事業而忙,整日不回家,偶爾回來,倒頭就睡,不再關心妻子,夫妻間也很少再聊天談心,姚樂芸向他哭訴過幾次,結果卻換來紀時天的不耐煩,他認爲她不理解自己,繼而兩人不斷爭吵。
姚樂芸無事可做,只好每天出去打麻將,她原本精神和感情都處於孤獨時期,而恰好有獻殷勤的人出現,儘管姚樂芸知道這是一件於情理於道德都不合的事,可她沒辦法控制住自己。
後來紀念始終自責,如果自己當時懂事一點,做一個貼心的女兒,及時給予她安慰,或許姚樂芸後來就不會變得這麼庸俗而墮落。
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難過,許多情緒堆積在胸口,紀念覺得自己快要被撐爆了。她起身走到衛生間,用冷水衝了把臉。
從衛生間裏出來,她拿着灑水壺去給窗臺上的綠植澆水。這盆綠植叫“一帆風順”,綠色的葉子,白色的花,她一年四季都養這個,定期澆水、施肥,可仍然養死了好幾盆。
她還記得,當年在英國時她和Able養的那盆,他們養了許久,它開得很好,葉子翠綠欲滴,花長得很高,伸在葉子外面,潔白且充滿生機。後來,Able不在了,那盆花很快死了,她接着再養,但從未養活過。
立春後,晝長夜短。六點鐘,夕陽還未完全落下,天邊透着一抹玫瑰色的光暈,紀念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頭喝盡後,她起身準備離開。
她剛走出去就遇見了程齊,四目相對,她有些尷尬,但又不好意思不打招呼,她朝他淡淡一笑:“程隊還沒走?”
程齊望着她:“等你呢。”
紀念一愣,旋即問:“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