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了良久拿不定主意,然後又看了看白霖,再看了看一臉嚴肅的警察叔叔們。我盯着屏幕上那個號碼,大拇指放在確認鍵上,怎麼都下不了決心。
以前上軍事理論課,老師說這地球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國家和政權,它們在自我發展的時候,喜歡把某個強大鄰國作爲自己的假想敵。那從上學期期末結仇開始,我也一直把慕承和當成敵人了,只是這個敵人不是隻靠我單方面想象的,他的所作所爲也正在努力地朝這個方向靠攏。
可是,除了他,我還能找誰呢?
我家那羣表哥堂姐要是來裝大學老師是不可能的,萬一被我媽知道,指不定要我脫幾層皮。趙曉棠的一堆網友更指望不上了,一個比一個稀奇古怪,一個比一個猥瑣不堪,拉出來演砸了不說,最重要的是完全侮辱我們母校老師的形象。
我揉了揉額頭。
要是慕承和乾脆不搭理我怎麼辦?要是他報告學校怎麼辦?
這時,警察叔叔又問:“號碼找着了麼?”
我傻笑:“我在努力回憶。”
最後迫於無奈我咬緊牙關,閉上雙眼,把心一橫撥了慕承和的電話。鈴聲響了十幾下,就在我絕望的時候,他接了電話:“喂——”
那個原本在課堂上令人髮指的聲音,此刻帶着點朦朧的睡意,在我聽起來卻突然宛若天籟。
“慕老師。”我戰戰兢兢地喊,“我是薛桐。”
我不保證他記得這個名字,因爲他每次叫我都是那個挨千刀的“同學”或者“課代表同學”,於是我連忙補充解釋:“我是您英語系,大三,二外,俄語班的,課代表,薛桐。”我足足在自己的名字前面用了五個定語,想喚回他半夢半醒的神志。
慕承和問:“有事麼?”他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漸小又漸大,似乎是從牀上坐了起來,將手機拿離嘴邊,換了個耳朵。
簡簡單單地三個字,居然讓我在這寒風瀟瀟的夜裏感受到了親人一般的溫暖。
“老師——”我對着電話,差點喜極而泣。
“怎麼了?”他又問。
老師,你是好人,而且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我感動地說:“老師,我們犯錯誤了,你來接我們吧。”
僅僅過了半個小時,慕承和便風塵僕僕地開着車來了,還帶着他的身份證,工作證,甚至是教師資格證。
其中一個警察看到他的證件頓時換了個臉色說:“哦,你就是慕承和啊,我在報紙上見過你。”一副榮幸的樣子。
於是,他很順利地把一切搞定,抱起白霖放在車的後排,像領着兩隻流浪狗一樣將我們領了出來。
我自覺地坐到副駕駛上系安全帶,未等他先開口便凝眉斂目,主動負荊請罪:“老師,我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經過這次,我一定痛改前非,遵守校規班紀。我發誓,真的!”我搶在他教育我之前就誠懇悔過,希望能勾起他的一念之仁,不要告發我和白霖。
慕承和轉頭,津津有味地看了我一個人自說自話,半天沒發音。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虛地絞着手指,“老師,我們真錯了,你罵我吧。”只要不把我交給學院罵死我都行。
他卻忽而一笑,“我以前說過,我從來不對小孩發脾氣。”
“怎麼溜出來的?”
“翻牆。”我老實交代。
“喝了多少?”
“她喝了三四瓶,我喝了六七瓶。”
“呵——你倒是好酒量啊。”他挑眉。
我自豪起來,“那倒是,我媽從小就着重培養我這個方面,她說女孩兒要千杯不倒出去纔不容易被欺負。”
“是麼?”他反問。
瞄到他似笑非笑的眼,我原本得意忘形的臉剎那間灰暗了下去。我現在是罪人,不能自誇。
於是,這一個話題就此結束。
“你倆下面怎麼辦呢?是我送你們回宿舍?”他一面發動車,一面問。
“不行!學校會知道的。”他要是送我們回去,那肯定不會讓我們再爬牆了,而是敲開女生院的大門,讓我們在宿管員的灼熱目光下走進去。
“那怎麼辦?”
“呃——”這倒是難倒我了,就在車路過A大南校門的時候,我連忙說:“你在這兒放我們下好了,我們自己等天亮。”
“你準備把你這個同學放哪兒?”慕承和對着觀後鏡朝我示意了下後面爛醉的白霖。
我咬着嘴脣想了想,“這門口有網吧,我們進網吧坐坐好了。”
慕承和搖了搖頭,顯然不贊同我這餿主意。
過了會兒,他說:“這大半夜的扔你倆下車,我也不放心。算了,去我家。”
2
“你家住哪兒啊?”
“東二環。”
“真夠遠的。”我還不大情願。
“你剛纔叫我來領你們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想過我住這麼遠。”他無奈。
“可是,明天一大早我們還有精讀課。”我遲疑。
“我送你們回來,行麼?”他隱忍地問。
“那行!”
這下,我沒有顧慮了。
初冬的天氣,夜裏的風冷得刺骨。車廂裏被暖氣弄得熱烘烘的,他將天窗隙了點兒縫,隱隱約約能感到有新鮮空氣吹進來,有點清新的感覺。
一路上,他很專心的開車。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心裏暗自後悔,後悔自己居然倒黴地教到我這麼一個學生。
這個時段,一些紅綠燈都停了,變成一閃一閃的黃燈。
在進三環的十字路口時,又有了紅燈,慕承和便停下來好脾氣地等着。他右手掌着方向盤,左手手肘支在車窗緣撐着下巴,望向前面飛馳而過的車輛。
趁着他的注意力在別處,我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臉。
剛纔沒怎麼注意,現在才發現他居然戴了一副黑色的細框眼鏡。沒想到的是他還是個近視眼,大概接到我電話趕來的時候來不及帶隱形眼鏡。
他兩隻眼睛均是內雙,所以顯得不大,卻很深邃。我媽常說大眼迷人,小眼勾魂,也不知道他生下來究竟想勾誰的魂。
眸子是淺淺的咖啡色。
鼻樑很挺。
若說要在他五官中找出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那邊是嘴了。他的嘴角似乎生來微翹,輕輕抿起來的時候,即使沒有表情也讓人感覺他似乎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