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讀,一邊拿着書緩緩地走下講臺。
他讀俄語的時候,嗓音會比平時說話的語調略低,很平緩,不是那種抑揚頓挫的朗誦音。其中的小顫音和翹舌音發得流暢極了,很受聽,也難怪他以前對我要求那麼高。
以前聽人說俄語和德語很相似,都不如法語那麼輕柔悅耳。
可是,如今在我看來,這兩門語言卻很適合男人說。喉音摩擦的時候,讓人覺得有種醇厚的穩重感。
我閉着眼睛,幾乎沉溺在這個異國的語言中。
第一次上課,他說他在一下子就俄羅斯呆了七八年的樣子。可是留學,需要這麼久麼?
他左手拿課本,右手揣在褲兜裏,薄脣微微開合,讀着課文,腳下慢慢踱步。走到我桌子前的時候,他的右手伸出來,五指捲曲,輕輕的扣了扣我的桌面,提醒我,然後繼續走到後面去。
我這下才看到白霖他們早就換頁了,只有我還盯着前面看,臉色一窘,急忙翻頁。
星期二的下午,我們沒課。
正好白霖的那位李師兄過生日便請我們去校本部門口一家有名的火鍋店喫火鍋。師兄對白霖好,可是白霖一直像一根四季豆似的,油鹽不進。
今天要不是我要來,白霖鐵定不會到。由此可見,雖然我是個電燈泡,卻是個發光發熱,照亮他人人生的好燈泡。
火鍋店很熱鬧,特別是在這種冰天雪地的日子裏,喫火鍋是一件最愜意的事情。
一頓飯飽餐完以後,肚子鼓鼓的,三個人準備在夜色中迎着刀割一般的寒風中回本部校園溜達一圈。
到了學校門口我才知道上次那個俄羅斯航空月,原來我們學校也有節目。最繁華的東大門門口,掛着巨幅的紅色標識“熱烈歡迎航空專家光臨我校學術指導。”然後分別用英文和俄文分別翻譯一遍。
東門有一塊公示欄,上面經常會看到各種各樣的學術消息。
此刻,那玻璃欄內,有一個巨大的講座通知。
“航空月學術交流——論T型尾翼氣動彈性優化設計”
然後下面,落着一行字。
“授課人:慕承和”
“慕承和?”我倆對視,異口同聲地驚呼,然後一起貼着櫥窗的玻璃門,想要看出點什麼眉目來。
“你們也認識慕老師?”學物理的李師兄插嘴問。
“給我們代課的俄語老師也叫這個。”白霖比我早一點恢復神智,對李師兄說。
“哦。那可正巧,一個字不差?”
“是啊。”我點頭。
我記得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將名字寫到黑板上的,不會記錯。
“難道我們學校有兩個同名同姓的老師?”李師兄扶了下他那高倍數的厚眼鏡片。
“個字有這麼高,”白霖比劃了下,“長得……”
在形容長相的時候,白霖皺眉,卡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自己的詞典裏尋找我說的那個形容笑起來很好看的成語。
“長什麼樣?”李師兄也好奇地追問。
白霖不耐煩地說:“反正就是,比你高,比你帥,比你好看。”
李師兄的心估計被堵了,而且還被傷得鮮血淋淋。
李師兄立刻說:“對,慕教授他在莫斯科大學留過學。”
我不甘心地又問:“眼睛內雙?皮膚白白的?笑起來嘴角會上翹?開的是輛CR-V?”
李師兄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描述的是同一個人。他是我們學校流體力學研究所的教授。”
聽到這句結論,我有點石化了。
真的是慕承和。
怎麼可能?!
“不是吧?”白霖哀嚎的同時眼睛卻在發光。
然後,李師兄向我們描述了慕承和老師異於常人的半生。
“你們不知道他挺正常的。據說以前很多報紙都報道過,不過這些年他很低調,認識他的人就少了。”
“以前看一篇報道上寫他智商很高。十四歲就念完高中了,大概因爲國內的教育制度的限制,他去了莫斯科大學攻讀流體力學專業,二十一歲的時候發表了一篇關於超音速的論文而獲得到了茹科夫斯基獎,這是俄羅斯非常有成就的一個物理獎項。他在二十三歲拿到物理學博士了。後來他來到我們學校,過了兩年又回俄羅斯呆了段時間,好像是圖波列夫研究所邀請他加盟。”
等等,這個圖波列夫四個字我有印象,於是問:“是不是俄羅斯那個設計飛機的研究所?”
“是啊,”李師兄說,“世界頂尖的運輸機研究所。”
“流體力學和飛機能有什麼關係?”白霖眨巴着眼睛問。
“空氣動力學是流體力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最初人類就是靠研究空氣動力學而將飛機送上天的。這是慕老師的專攻方向。”李師兄一臉崇拜地說,“他明天要講的這個T型尾翼是航空設計中的一個重要難題。”
“然後呢?”我問。
“他去年又回來了,還破格評了教授。”
“難道他就是那種傳說中的……科學家?”我顫着小心肝,斟酌着問。
“是啊。”李師兄點頭。
7
於是,我一直都在消化李師兄說的話。將一串串事情聯繫起來,才察覺自己的粗心。
第一次慕承和叫我到辦公室問班上情況的時候,他說,我沒有給本科生上過課。當時,這句話我直接理解爲,他沒當過老師。
第二次慕承和到警局來接我和白霖,那個警察對慕承和說,我在報紙上見過你。
甚至是他的心算能那麼強,我都沒有懷疑過什麼。然後,他跟我和彭羽講那些東西,那個科技館的館長也認識他。
那麼多那麼多的細節都被我忽略掉,真是太粗心了。
和白霖坐車回西區的時候,載着我倆的校園公交在門口調頭,又到那個公
示欄繞了半圈。藉着桔黃的路燈,我遠遠地看到玻璃櫥窗裏他的名字,很顯眼。
原來,他是那麼傑出的一個人,幾乎讓人感覺在他的背後有一個淺淺的光環。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曠了半天課,坐車去本部的大禮堂看慕承和的報告會。到了才知道不是想進去就能進去的。
白霖正巧給我電話。
“怎麼樣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