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臨時去開個緊急會,你去看看陳妍吧。”
“嗯。”
“小李來接你,不過要遲一點,你一定小心點,去候車廳有保安的地方等着。”
“沒關係,我不害怕,有人陪我一起來的。”
“誰?”
“我的朋友。”我說。
我的答案讓媽媽在電話裏的聲音頓了下,才說:“那也好。”
沒想到小李的車比我們還先到。他眼尖,一下子在人羣中找到了我。
“你朋友啊?”小李看到我旁邊的慕承和說。
慕承和主動和他握手,“我叫慕承和。”
“我是李邴,他們都叫我小李。”
“薛桐送到你手上,我的任務完成了,還能趕上最後一趟車。”
“怎麼?這麼晚了還要走?”小李說着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竟然是真的要走,也急了:“你兩頓飯都沒喫,明天再回去好了。”剛纔和老媽提到他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不能讓他一個人坐夜車回A城。
不知道小李是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還是誤會了我和慕承和的關係,總之完全站在我這邊說:“童監要是知道我就這麼讓你走了,回去肯定不放過我。慕哥,好歹今晚過了再回去。”說完就拉着慕承和上車。
好在,慕承和不是個固執的人,只好一起上車,和我一起坐到後排。
“我們……先去看陳妍吧。”我說。
“好。”小李說。
“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李一改往日的性情,異常艱難地說:“陳妍她……昨天晚上她一晚上沒回家,以前從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手機也不通,後來大家都四處找她,第二天早上也沒個結果。後來,有人在政委他一樓的拐角發現了她的髮卡,然後……”他頓了下,“中午就在小區停車場背後,圍牆邊的水溝裏……看到她的屍體,還被人給……”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到了那裏,看到很多記者和穿着制服的警察。
有人說:“應該是尾隨死者回家,在樓道里用迷藥將其迷倒。停車場是犯案現場。”
“是先強姦,然後再用刀捅。脖子動脈那一刀是致命傷。”
“兇手又將屍體拖行了幾十米,扔到水溝裏,用樹葉遮蓋。”
我焦急地撥開人羣,跟在小李的後面到了驗屍房。小李先進去,然後回頭看我。我站在門口,看着牀上躺着的那個人。
身體蓋着白布。
右腳的腳趾頭露出來,大拇指的指甲上塗着藍色的指甲油。那個指甲油我也用過,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買的,當時我選的胭脂粉,她選的寶石藍。
我緩緩地走進她,然後站在那裏揭開了一個角,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泛着青紫色,並沒有像外頭的人說的那麼不堪,面容很安詳,側臉頰有一個擦傷的傷口。
我原先聽着他們的話,無論是媽媽說的,還是小李說的,甚至是外面警察說的什麼,我都覺得不是太傷心,因爲我從心底還沒相信會是真的,直到看到這白布下的臉。
這一刻,我驀的覺得胃開始痙攣,有一股熱流洶涌而上,一下子到了喉嚨裏,我捂住嘴,飛奔到外面,扶着牆就開始吐。
我從小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爸爸的屍體也是我去停屍間辨認的,時隔五年之後,我的腦子居然將兩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開始是爸爸,後來是陳妍。
爸爸說:“桐桐,你是爸爸的寶貝兒。“
陳妍說:“一個人多好,無憂無慮的,而且我還有其他理想。”
然後,我開始抽泣。
哭着哭着,我又吐,直到有人拉起我,把我架了出去,再撥開人羣,將我帶到最外面。
那個人捧着我的臉,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替我抹去眼淚說:“薛桐,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他的手指打溼了,換手背,手背打溼了又換手掌。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笨拙過。
他可以一口氣回答出對我而言是天文數字的四則運算。
他可以站在臺上對着下面的國內外專家,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切刁鑽的問題。
他可以很輕描淡寫地敘述自己的生理缺陷。
他可以在他的領域讓很多人景仰。
可是當我哭得幾乎要忘記呼吸的時候,他似乎一下子手足無措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大人,用不太嫺熟的技巧哄着小孩,嘴裏只會重複着說“不哭”這兩個字。
3、
雖說我們站在暗處,依然偶爾惹得旁人側目。於是,慕承和跟小李要了鑰匙,打開車,陪着我坐在後排。
我抽噎了老半天,終於平靜下來了。
月光透過樓與樓之間的縫隙灑到地面,我將臉轉了個角度,看到了那半輪彎月。對面有一棟陳舊的居民樓。不知道哪一戶的人回家後,使勁地關了下門,於是幾層樓的聲控燈全都亮了,過了片刻,那橘紅色的燈又整齊劃一地熄滅。
我說:“我小時候覺得聲控燈很奇妙。我們家從縣城裏搬到市區,才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東西。那時候,小小的事情都會讓我很好奇,所以一個人在樓道里不停地地弄出響動,讓它亮起來。後來還漸漸地做實驗,想知道究竟多大的聲音能剛好讓它亮。”
長大之後,我覺得很多人的心都像這個聲控燈,在等待着能衝破它界限的聲音,一旦出現,就會滿室光芒。可是在白天的時候,對着太陽,它也會自卑地無法發光。
就像我愛着慕承和,也因爲自卑和膽怯而不敢告訴他。
是的,我愛他。
我曾經質疑過這種愛,我怕它是崇拜,是依賴,是迷戀,是寄託,直到我看到陳妍的遺體。那一刻我想了很多,我甚至在想,要是躺在那裏的是我,會是什麼樣子。
有哪些人會來看我,有哪些人會傷心。
在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的時候,最讓我懊悔和遺憾的有什麼。
我拿出手機將那條存在發件箱裏的短信,給劉啓發送了出去,關上手機,然後叫了聲慕承和:“慕老師。”
“嗯?”他轉頭過來。
我說:“你可以抱一下我嗎?”
慕承和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呆滯了一秒鐘,然後張開雙臂迎我入懷,手臂收得緊緊的。
記得第一次他抱我是在那年除夕,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紳士般溫和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