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獨家記憶 >第28章 保加利亞玫瑰(2)
    “你也太勇敢了。”我說,“這麼大的雨,還敢在街上晃悠。”

    “和人見完就趕着回來了。”他淡淡地說。

    “你該在哪兒先躲一躲。”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毛巾,親和地說:“沒事。”

    “你趕緊換衣服吧。”

    “我先去洗澡。”他說。

    “洗澡啊?洗澡也會被雷劈的。我小時候看新聞,有個女孩兒就是洗澡時候被雷擊了。好像電話也不能打。”

    說着,天公爺爺還很配合地“咔嚓”一下,又劈了個驚雷。

    他不禁笑了,“你怕打雷。”用的是陳述語氣。

    “不……啊。”我理不直氣不壯地否定,“我不怕。”

    “你上次說的,你說你有個親戚——”爲了證明我死鴨子嘴硬,他大概是準備將那件事複述一遍。

    “好吧,好吧。我承認。”即刻投降。

    故事是這樣的,那個人也算是我親戚。鄉下嘛,基本上算起來一個村的人都能當親戚。那個時候,我念小學一年級,暑假沒人看管,就被送到農村外婆家。當天正好趕集,回來的路上遇到雷陣雨,外婆領着我在一個熟人的商店裏躲了會兒。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快。放晴的時候,就聽見說前面有人被雷劈死了。我們在回家的必經路上,看到了現場。那地方整好是一個山坳口。因爲離集市遠,只有附近幾家人圍着,屍體還擺在那兒,衣服已經化成灰了。大熱天,也沒人帶了多餘的衣物替她蓋着。外婆於心不忍,就把我的小花傘撐在屍體旁邊,給她遮了遮。

    這一幕,在我腦子裏特別深刻。

    上次在車上,我沒話找話說地跟慕承和含含糊糊地講了這個故事。他當時也沒搭腔。我還以爲他根本就沒聽。

    這時慕承和的手機響了。

    “嗯。”他接起來說,“我見你在忙就先走了。到家了,沒事。”

    “我上次去B市是半夜到的,一早就走了,所以沒有去看姥爺。”

    “我有分寸。”

    他掛了電話,看了我一眼。

    不是我要偷聽他電話,是隔得這麼近,不聽也沒辦法。

    “是我媽。”他說,“晚上我去見她了。”

    “哦。”我本來是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之後倏地意識到這個稱呼的重量,頓時後悔我下午怎麼沒及時偷着溜走。這下他媽媽來了,突然見她寶貝兒子和人“同居”着,也不知道會不會很驚悚。

    “她是來視察工作,只呆兩天。她從來都不會來我這裏。”慕承和解釋。

    他不解釋還好,一這麼說使我更加覺得,我倆真的在偷偷摸摸地同居了一樣。我覺得尷尬,找了個藉口去廚房倒水喝。

    他洗了澡之後,我的身上也實在黏糊地難受,也找了衣服去洗澡。卻不想,洗到一半,停電了。

    我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窗外的雨嘩嘩地下,蓬蓬頭的水也嘩嘩地流。

    “薛桐?”慕承和敲了下廁所門。

    “哎。”

    “整個院子都停電了。也許等會兒就來了。”

    “哦。”我急忙沖掉身上的泡泡。

    “你別慌,慢慢洗,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水的。”他停了停,又說,“不害怕吧,我在這兒守着,有事情就叫我。”

    “嗯。”

    最後那句話,將我的心泡在了一盆甜膩的蜜水中,緩緩舒展開。

    其實我不太怕黑,也不怎麼怕打雷。即使是怕,也要強裝着藐視的樣子。但是當有一個值得依靠的人在此靜靜地呵護自己的時候,卻覺得,孱弱膽小居然是一件如此愜意的事情。

    心,又開始貪婪了。

    “你……”我猶豫着說,“你不要走開啊。”

    “好,我不走。”似乎話語裏都含着笑。

    3、

    夜裏,我盤腿坐在沙發上,聽他講了很多故事,甚至還有父母的一些經歷。他父親當時是從美國留學回國,在A大教書,其間遇上了她母親。

    “他們怎麼認識的?”我問。

    他似乎有點後悔說到這個話題,但是經不住我的好奇,只得緩緩答道:“我母親當時是他的學生。”

    霎時間,我愣了。

    他又說:“我母親年輕的時候據說大膽潑辣,父親雖然留過洋卻比較守舊,所以最後拖了很多年,兩個人才結婚。”

    他用了簡單的兩句話將這段故事帶了過去,具體慕媽媽如何大膽,慕爸爸如何傳統,兩個人又如何終成眷屬,卻不再提及。

    “後來呢?”

    “後來,他們離婚了。”他平靜地說。

    我聽聞之後,張了張嘴,也沒擠出一句話來。我一直以爲是因爲慕爸爸的去世,才導致了慕承和的單親狀況,沒想到在那之前這段愛情就有了結局。

    “結婚之後,我母親開始從政,我父親繼續在研究所裏做他的學究,基本上和這個世界隔絕了。開始是吵架分居,接着就離婚了。”

    “爲什麼?”

    “我想也許有很多方面,社會關係,性格特點,生活目標,家庭背景都不一樣,所有的東西交集在一起就有了這麼個結果。”

    須臾之後,他說:“還有,也可能是因爲我。”隱約透着自責。

    “和你能有什麼關係?”我氣結。

    “我五歲的時候就有了那個病,大人帶我四處求醫。一般孩子得這病是很罕見的,醫生就說有可能是隔代遺傳。因爲爺爺也是壯年失聰,所以母親就埋怨是爺爺遺傳給我的。”

    “我父親當時就來氣了,說是母親的孃家一直瞧不起他,孩子跟着她姓慕不說,現在有了毛病還又推脫到他身上。”

    “以此爲導火線讓他們分了居,母親忙不過來,我就跟着父親住。”

    “有一次我在學校圖書館那個池子邊玩兒,一時犯病就栽進水裏,差點被淹死。”

    “不久他們就離了。”

    他的語氣極淡,恍然一聽,還以爲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個時候你多大?”我問。

    “十歲。”

    黑暗中藉着夜色,我看到慕承和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屋子的大門方向,臉上似乎罩着一層淡如薄霧的憂傷,幾近透明。

    這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後面,還有一段讓慕承和終身不敢直視的記憶。

    即使胸中疑惑萬千,我也不想再問了。沒想到臨近而立之年,這些往事仍然讓他心有芥蒂。

    那他現在又是什麼立場呢?住在父親留下的房子裏,和母親保持着距離,無論在什麼地方提到他的時候,都只是慕承和,而不是他母親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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