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第372章 沒有選擇(2)
    如果你不清楚清朝爵位制度,我可以解釋,高級爵位分爲公、侯、伯、子、男五級,每個爵位,又分一到三等,一等爲最高。

    男爵再往下一等,就是輕車都尉,三等輕車都尉,是輕車都尉中的最低等。我查了一下,大致是個從三品級別。

    我記得洪承疇活着給明朝打工時,就是從一品太子太保,死了變從三品,有性格。

    後來又過了幾十年,乾隆發話,要編本書,叫做《貳臣傳》。

    所謂貳臣,通俗點兒說,就是叛徒,洪承疇同志以其光輝業績,入選叛徒甲等。

    在此之前,似乎就是乾隆同志,還曾發話,說抗清而死的黃道周,堪稱聖人,說史可法是英雄,要給他立碑塑像。

    我又想起了陳佩斯那個經典小品裏的臺詞:

    “叛徒,神氣什麼!”

    好像還是這個小品,另一句話是:

    “你說我當時要是咬咬牙,不就挺過來了嗎?”

    絮絮叨叨說這幾句,只是想說:

    一、歷史證明,叛徒是沒有好下場的。同志瞧不起的人,敵人也瞧不起。

    二、黃道周挺過來了,我敬佩;盧象昇挺過來了,我景仰;洪承疇沒挺過來,我鄙視,但理解。

    咬牙挺過來,是不容易的。

    所以,我不接受,但我理解。

    氣數

    現在的崇禎,基本已經焦了,裏面打得一塌糊塗,外面打得糊塗一塌,沒法混了。

    但他還是要撐下去,直到撐死,因爲最能折騰他的那位仁兄還沒出場。

    據說打崇禎十二年起,崇禎同志經常做夢,夢見有一個人,在他的手上,寫了一個字——有。

    這是個很奇怪的夢,而且還不止一次,所以他把這個夢告訴文武大臣,讓他們幫忙解釋。

    大家聽說,都說很好,說很吉利,我想了想,有道理,因爲有,總比沒有好。

    然而,有一個人卻大驚失色,這個人叫王承恩,是崇禎的貼身太監。

    散朝後,他找到了崇禎,對他說出了這個夢境的真實意義,可怕的寓意——大明將亡。

    按照王承恩的解釋,這個有,實際上是兩個字。上面,是大字少一撇,下面,是明字少半邊。

    所以這個字的意思,就是大明,要少一半。

    崇禎不信,不敢信,大明江山,自打朱重八起,二百多年,難道要毀在自己手上?

    個人認爲,崇禎同志過於憂慮了,因爲毀不毀,這事不由他。

    但這個夢實在比較準,我查了一下,他做夢的時間,大致就是那個毀他江山的人,出現的時間。

    崇禎十二年(1639),一個人從深山中走出。

    他的隨從很少,很單薄,且很不起眼,無論是張獻忠,還是皇太極,他都望塵莫及。但命中註定,他纔是最終改變一切的人,五年之後。

    這人我不說,你也知道是李自成。

    李自成在山裏蹲了一年多,幹過什麼,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出來之後,進步很快。

    一年多時間,他又有了幾千人,佔了幾個縣城。

    但就全國而言,他實在排不上,有時經濟困難,還得找張獻忠拉兄弟一把。

    鑑於生計困難,崇禎十三年(1640)初,他率軍進入河南,新年新氣象,他準備到那裏碰碰運氣。

    通常來講,這個想法沒啥搞頭,因爲之前他經常全國到處出差,河南也是出差地之一,跑來跑去,沒什麼意外驚喜。

    但這次不一樣。

    崇禎十三年(1640),河南大旱。

    這場大旱,史料上說,是兩百多年未遇之大旱,河南的景象,借用古人的話: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大旱也好,沒有雞叫也罷,沒有牛、沒有豬都罷,有一樣東西,是終究不會罷的——徵稅。

    不徵稅,就沒錢打張獻忠,沒錢防皇太極,必須徵。

    這麼個環境,讓人不造反,真的很難。

    至於結局,不用想也知道,勞苦大衆,固然勞苦,也是大衆,勞苦久了,大衆就要鬧事,就要不交稅、不納糧,於是接下來,就是那句著名的口號:

    喫他娘,喝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

    之前我說什麼來着?氣數。

    沒錯,就是氣數。

    其實氣數這玩意兒,說穿了,就是個使用年限,好比餅乾,只能保質三天,你偏三年後喫,就只能拉肚子。好比房子,只能住三十年,你偏要住四十年,就只能住危房,沒準兒哪天上廁所的時候,被埋進去。

    什麼東西,都有使用年限,比如大米,比如王朝,比如帝國。

    不同的是,大米的年限看得見,王朝的年限看不見。

    看不見,卻依然存在。

    對於氣數,崇禎是不信的,開始不信。

    等到崇禎十四年,怕什麼來什麼,後院起火,前院也起火,盧象昇死了,遼東敗了,中原亂了,信了。

    在一次檢討會上,他緊繃了十四年的神經,終於崩潰了。

    他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說:

    “我登基十四年,飽經憂患,國家事情多,災荒多,沒有糧食,竟然人喫人,流寇四起,這都是我失德所致啊,這都是我的錯啊!”

    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我同情他。

    大臣們似乎也很同情,紛紛發言,說這不是您的錯。

    但不是皇帝的錯,是誰的錯呢?

    氣數。

    幾乎所有的人,衆口一詞,說出了這倆字。

    崇禎終於認了,他承認這是氣數。但他終究是不甘心的:

    “就算是氣數,人力也可補救,這麼多年了,補救何用?”

    然後接着大哭。

    崇禎大哭的時候,李自成正在前進,在屬於他的氣數上,大踏步地前進。

    在河南,他毫不費力地招募了十幾萬人。只用了兩年時間,就佔領了河南全境,所向披靡,先後殺死陝西總督傅宗龍、汪喬年,以及我們的老熟人福王朱常洵。

    鑑於崇禎同志的倒黴史已經太長,鑑於他受的苦實在太多,鑑於不想有人說我拿崇禎同志混事,還鑑於我比較樂觀,不太喜歡落井下石,所以,我決定簡單點兒,至少保證你不至於看得太過鬱悶。

    李自成同志依然在前進,一年後,他進入陝西,擊敗了明朝的最後一位猛人孫傳庭,佔領西安。明軍就此再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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