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珈眼中淚水未乾,世界全都是亮燦燦的模糊,銀光閃閃的,偏偏只有越澤的臉格外的清晰,狂風把他的臉都吹白了,短髮放肆地飛舞,像他此刻還張揚着的青春。

    他上樓的時候扔了外套,此刻白色的襯衫在樓頂的狂風中震動,勾出凌厲的棱角。

    今天是多雲,沒有太陽,可天光纔是強烈到刺得倪珈眼睛痛極,他高大堅毅的背影像是被光線虛化了邊緣,有些不真實。

    天高地遠的安靜裏,淚水砸下來。

    首先抗議的是倪珞。

    他從地上站起來,悲屈地喊了聲:“越澤哥,我的事……”

    “不是你的事。”越澤側身看他,到了這種關頭,他的語調竟然還是不緊不慢的,“我要解決的是我們家和寧家的事。至於珈珈,她是你的姐姐,更是我的女人。”他頓了頓,“是未婚妻。保護她的責任,已經不在你那兒了。”

    倪珞竟被他這話駁得啞口。

    之前舒允墨說寧錦年一定會找越澤和倪珈復仇的,倪珞猜測訂婚儀式便是最好的目標。但他知道以越澤的思維,絕對會做到萬無一失的。

    他既然已經知道寧錦年可能在這座城,可能來傷害倪珈,他就不可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歡歡喜喜的。

    所以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留了那段錄音,他只是去找寧錦昊想辦法,他知道以寧錦昊絕正的個性,只要把事實真相告訴他,他必定容忍不了寧錦年的。

    那段錄音完全只是他接到舒允墨電話後,一時的感觸和傷心,並沒有什麼臨終遺言的意思啊。他還要牽倪珈走紅地毯的啊!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宋妍兒居然來了中式古宅,還把MP3帶給了倪珈,結果直接導致今天的一場混亂。

    倪珈坐在地上,僵硬地仰頭看着越澤,見他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緩緩站起來,和他視線齊平。

    她一句話說不出,也都不想說,這些日子的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太瞭解他。

    她的阿澤,淡漠清淨,不喜歡麻煩,愛致命一擊,不喜拖泥帶水,來去總是無羈絆,卻異常地遵守規則。只是,骨子裏的執拗和心高氣傲是永遠不會變的。

    他決定的事,不會再有反悔。

    爲什麼直到這一刻她才懂他?她很想給他一個微笑,可根本笑不出來;而他並沒有等她,轉而看向寧錦年:

    “我把你父母送進監獄,執行死刑,你必然要纏着越家一輩子;而我,因爲你的綁架和車禍,也必定要追殺你一輩子。既然只能活一個,就在今天做個了斷。”

    風聲裏,越澤的聲音是一貫的清冽:

    “寧錦昊和其他人作證,這場賭局生死由命。不管誰死了,他的親人都不準再以復仇的名義去向活着的人尋仇。”

    擲地有聲。

    說完之後,半天竟沒人接話。

    寧錦月聽出了端倪,哀傷地拖着寧錦年的手臂大哭:“哥,你不要答應他,我們發誓離開這裏,不再尋仇就是了。你不要答應他。”

    寧錦年繃着臉,紋絲不動。

    她又衝越澤哭:“越澤哥,求求你不要和我哥拿命來賭,你們能不能不要這樣?”

    “錦月!”寧錦年冷喝一聲,“不關你的事,不要插嘴。”

    寧錦月一怔,捂着嘴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寧錦年看着她,神色不明,他不想接受越澤的條件。可他很清楚,就算是今天逃走了,暗地裏生再多的事,越澤終究會抓到他。

    事到如今他失去一切,自認不怕死。可不放心不懂事又幼稚的妹妹,雖然這次她被抓後安然無恙,但下次就不好說了。

    想想這些天在外躲避,還時刻擔心妹妹的日子真的憋屈至極。不如賭一把。如果贏了,他殺了越澤,算給父母報了仇,還殺得光明正大,再無牽掛,也不會因此被尋仇;即使是輸了,換妹妹一命和一個安穩的未來也值得。

    媽媽一直都對他說,不管到哪裏都要照顧妹妹,到死也不能違背。

    寧錦年直視越澤,道:“好!”

    旁邊的人端來一張破桌子,放在高樓邊緣,又放了兩把散架的5彈巢左輪手槍在上面。

    按規則,最快把槍裝好的一方有資格決定誰先開槍。按數學上的概率,先開槍的人理論上要開三槍,中彈的概率是3/5,而後開槍的人只有2/5。

    可如果唯一的一枚子彈剛好在第二個或是第四個彈巢……

    寧錦昊走到兩人中間站定,其餘人都是大氣不敢出,幾十雙眼睛全盯着這兩個男人。

    倪珈立在風中,沒有哭也沒有傷悲,只有雙腿條件反射地打顫。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開始想一個她從來都沒有考慮的問題。

    如果越澤不在了,如果失去了這個男人,她會怎麼樣?

    寧錦年精神高度集中着,額角已有涔涔的汗,倒是越澤,亙古不變的從容又淡定。

    寧錦昊瞟了兩人各一眼,冷靜道:“1。2。開始。”

    話音一落,立在懸崖邊上的越澤和寧錦年各自飛速開始組裝手槍。樓頂上的冷風呼呼地吹,幾十人的天台上竟沒有一絲動靜,只有槍支裝配的聲音。

    倪珈看了一眼越澤的手,手指修長,倒弄着那些小鐵塊像是彈鋼琴,這樣的視覺衝擊叫她更加緊張。只一眼,就不敢看了,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的側臉。

    冷風從地面順着高樓吹上來,吹動他的襯衫呼呼作響。

    他低着頭,碎髮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任何情緒。

    還是那麼出色的面容,鼻樑俊挺,脣角的弧度也無可挑剔。仍舊是疏離專注的,臉上沒掛一點兒情緒。

    時間只過了幾秒,於倪珈,是度日如年。

    她心急難耐,忍不住又看寧錦年,他蹙眉帶着很深的緊迫感,飛快裝着手裏的槍,已經撥開轉輪,準備往裏面裝子彈。

    倪珈心一揪,猛然看向越澤,卻見他已擡起手中的槍,筆直對着寧錦年。

    倪珈狂跳不止的心臟像是陡然來了個急剎車。

    寧錦年迎着越澤手中的槍口,臉色微白。末了,把手中來不及安子彈的槍往桌子上一推,滑到邊緣墜落了。

    寧錦年難以置信:“不可能,從來沒人裝槍能快過我的。”

    越澤笑了,不以爲意:“你想的太多,想殺我,想替父母報仇,想救寧錦月,還想要重振寧家?可我只想了一件事,保護我的人。”

    越澤撥動了轉輪,食指往扳機上一扣,拇指一鬆,手槍在他手裏轉了個圈兒,遞給寧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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