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執子之手,將子悠走 >第29章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爲參悟只爲尋你的一絲氣息(9)
    何子衿從書房出來的時候,餐桌上的餐點都已經收拾好了,只剩下茶具擺在上面。

    常悠悠正與梁阿姨說着話,梁阿姨許是在問她什麼問題,她表情乖巧,低眉順眼的,因爲不自在和害羞,便一直用手捋着額角散落的碎髮。

    這是她不自覺的小動作,一緊張就會有。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在擡頭看見他的時候,眼睛一亮,軟糯糯的喊了一聲:“何子衿。”

    何子衿走過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問:“累不累?”

    常悠悠咬着脣,搖了搖頭,也許是太過突然,她的臉頰上仍是一片一片的紅暈。

    他低頭望着她,已經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顫動。

    梁阿姨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說不出是心酸,還是高興的。似乎很早很早起,她就跟着小姐。她雖年歲稍長,名爲主僕,感情上卻情同姐妹。後來又跟着來到了何家,也不知怎麼的,原本一大家子的人,突然的就沒一點人氣兒了。先是老二政廉車禍走了,後來又是小姐癌症,人也沒了。除去子衿在外國的那些年,都是她一手照顧他的衣食起居。說句逾越的話,她自己沒有子女,可子衿在她心裏,就跟自己的孩子似地。

    好不容易瞅着他帶了個女孩子回來,看着倒是乖乖巧巧的,眉清目秀的看着挺貼心。可她一直盼着子衿能找個女人回來,好好照顧他。現在可好…誰照顧誰,現在都還說不好。

    “阿姨,我帶悠悠出去一下,一定趕回來喫午飯。”

    何子衿說着,牽起常悠悠站起來。

    那邊,何政清已經從書房裏走出來,面上的表情很是平和,站在那裏,看着他們。

    常悠悠抿着脣,對着何政清欠了欠身子,說:“何伯伯,再見。”

    何子衿拉了她一把。

    常悠悠“哎”了一聲,又對着梁阿姨點點頭,說:“阿姨,再見。”

    上了車子後,常悠悠便一直窩在座位上,對他不理不睬。心裏卻彷彿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知爲什麼,隱隱的有些不安,有些惋惜,還有一絲惆悵。那種感覺彷彿難以言喻,纖細而敏感。

    是個晴朗的天氣,陽光明媚。

    她搖下車窗,正是十月份的天氣,和風吹在臉上,沁涼舒爽,心底的那股躁動的情緒彷彿被撫平了些。

    何子衿一手握着方向盤,騰出另一隻手來,伸出去,在她頸側摸了摸,有些汗溼。

    便說:“等回來,洗個澡,會舒服點兒。”

    常悠悠挑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說:“何子衿,這下子好了,你應該早點兒跟我說的…我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他們,一定不喜歡我…”

    她越說越覺得沒有精神,心裏七上八下的,腦中也是一團亂麻。她跟着葉濤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換件得體的衣服。然後迷迷糊糊的又在車裏睡了一晚上,也不知臉上乾淨不乾淨,有沒有說錯話…

    他爺爺、伯伯那樣的人,自是不必說了,就連那個梁阿姨也是氣質極好的,哪裏會對她滿意呢。更何況,她在旁人口裏,還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女,他的家人能接受她嘛…

    何子衿一愣,倒沒想到她在擔心這個,不禁笑了笑,胸中一瞬間開闊了起來。他伸手去揉她腦袋,常悠悠偏不讓他遂願,歪着腦袋躲開他,乾脆閉上眼睛靠着車窗假寐。何子衿逗了她一會兒,見她不爲所動,

    笑着搖了搖頭。

    原本浮躁的心漸漸沉靜下來,他擡手揉了揉眉心,繼續掌着方向盤,目光盯着前方的路,接着,集中注意力朝前開去。

    前邊的路還很長很長,也望不到個盡頭。

    正如同他原本漫長的人生。

    和風陣陣,長路漫漫,幸好他遇上了她,一路還能有她的相伴。

    他想,終於有這樣一天,他可以帶他愛着的女孩子一起去看望父親。可是,父親一個人,他孤單不孤單?還是,帶着那樣的想念和愛意離開這個世界,他卻依然很滿足。

    他連着開了一個晚上的車,這會子也沒覺得多累,也許是因爲做了這樣一個決定,心中複雜,諸多的情緒裏,卻是興奮與期待居多。

    常悠悠兀自難受,只覺得身體越發疲累,意識漸漸昏沉,緩緩閉上眼睛。

    待到了目的地,何子衿在她耳邊輕喊:“好了,乖,別擔心了,我們到了。”

    許久沒有動靜,他把頭探過去,見她呼吸均勻,才知道真睡着了。陽光很好,透過車窗玻璃照進來,她的皮膚在陽光下,幾若透明。他伸出手去,把她的身子移了移,抱着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

    她的脣瓣嫣紅,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人還未清醒,卻是發出了一聲若有似無的嚶嚀聲,彷彿在適應新的姿勢。何子衿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心底的某個角落,瞬間盈滿到不可思議,滿脹的甚至有些疼痛。

    他真是願意就這樣一直抱着她,一直一直的,直到他再也抱不動的時候,仍想讓她像此刻般,倚在他的懷裏。

    他親了親仍在睡夢中的她,又喚了一聲:“悠悠,醒醒。”

    常悠悠睜了睜眼睛,視線有些朦朧,似真似幻,令人神情慵懶。

    眼前是一張好看卻又熟悉的臉孔,黑色的眸子沉沉的,裏面彷彿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稍稍清醒了些,不禁微微瞪着眼睛,一直看進他漆黑的眼底裏去,那裏面清湛坦然,灼灼光華炫目異常。

    等常悠悠發現自己到了墓地的時候,人有些呆。

    她木訥的跟在何子衿身後,呆呆看着墓地兩邊灌木,腳下有些許叫不上名的小野花,紅的,白的,紫的,小小的,卻又連成了一片一片。

    她看着他的背影,他還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裝,還是宴會里的那身打扮,背脊挺的直直的。

    她忽然想起兩年前,也是在這片墓地,陰霾的天氣下,這一大片墓地整齊而安靜,整個泛着濃重深沉的墨色,沒有生氣,空氣中都是燭火的味道在飄散,飄渺而不真實。

    她看見他來這裏祭拜,身影修長而削瘦,像是牢牢刻在她心底般,立在離她不遠的左前方,面對着另一座墓碑。

    那時候她的心裏其實是詫異的,卻很快回過神來,只是,仍是不能迅速的移開目光。

    他的手上沒有任何東西,一身黑色的西裝,靜靜的站在涼風中。她似乎還能看到他的短髮,在風裏面,輕輕擺動。

    一轉眼已是兩年,真是時光如水。

    他們一座墓前停下,墓碑上很簡單,名字是何政廉。常悠悠盯着那張小小的照片,輕而易舉的尋到了何子衿的影子。

    這該是,他的父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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