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狼煙起胭脂滅 >第37章 丞相墓前(3)
    行完禮,燕陌站在原處,腦子裏想了許多許多,最後說了一句:“他日我收復赤奴之時,即是爲丞相大人重新立墓之時。”

    胭脂側過身體,看他緊緊咬着牙關,神色剛毅不屈。他的髮絲在冷風裏飄蕩着,佔據了她了眼睛。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已成爲以江山爲重的烈皇,他的眼裏已經有了縱橫天下的夢想……

    燕陌回頭,與胭脂幽幽的目光撞在一起,伸過手牽起她小他許多的手,儘可能柔和地道:“胭脂,我們該走了。再不走,刺殺團又該追來了。別忘了你的兩月之約。”

    她心裏有一些莫名的恐懼,一種患得患失的恐懼。爲什麼她懷着恐懼?爲什麼從這一刻開始,她懷着恐懼?她怔忡着,沒有反抗,任他將自己拉到一身雪白的逐月前。

    “胭脂,該上路了。”覺察出她並不外露的反常,燕陌以指腹撫過她涼涼的臉,從懷裏掏出帶着體溫的絹巾,對疊過後系在她臉面之上,只留出她明亮的雙眼,道:“夜裏風寒,以絹巾蒙面,可減冷風襲面之感。”

    面色微微一酡,她轉過臉,離開他的手,一下子躍至逐月背上,扯起了繮繩。

    “蒙姜,你好自爲之。今日我且不殺你,日後戰場上見。”燕陌斜睨被迫跪在地上的蒙姜兩眼,翻身上馬,大掌拍在追風身上:“啾——”

    兩人漸行漸遠,直到馬蹄聲完全消失。火把,越來越弱。寒風吹得越來越疾。若遠若近的狼嚎聲起起伏伏。蒙姜跪對着殘碑,長嘆一聲,“想不到我蒙姜一生戎馬,叱吒疆場,竟也要受如此奇恥大辱。鄭相呀鄭相,你一生抱負,也未料到自己會以殉國收場吧?”

    一抹白色的身影幽靈似地飄在蒙姜身後,衣袖下的手掌微微一翻,一股強勁的氣流直逼蒙姜後腦。連一聲慘叫也沒有,蒙姜就朝着殘碑載倒,那情狀就像跪叩在墓前一樣。

    “你也算是四國中有名的戰將,就給你一個痛快的了斷吧。”他低嘆着,心知生命是那麼脆弱,尤其在他手下想要活命的機率幾乎等同於零。

    嫣兒,你可知我不想殺這麼多人?爲了你,我手上又多了一份殺孽。埋葬自己一世的逍遙換得佳人一笑,值得嗎?他有些矛盾地想着這一切,終究還是沒有答案。一頭飄逸的白髮甩過,空氣裏只餘下衣袂翻飛的淡淡清音,哪裏還見得到他以及他身後那張耀眼的織金彎弓?

    一個時辰後,因爲南城門橋樑斷裂繞了不少彎路的臨昭帶着一票殺手,終於跟着馬蹄印追到了亂墳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墳前,數只晶亮的眼睛正瞅着他與殺手們,是狼!

    有血的味道!臨昭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指揮屬下們舉着火把提刀上前看個究竟。

    幾匹毛髮灰黑的狼見了明晃晃的火光以及閃亮的長刀,一溜煙兒跑遠了。

    當幾名殺手看見地上已被狼咬得慘不忍睹的蒙姜屍體時,齊齊大叫了起來:“團主,是蒙將軍……他……已經……”

    證實了心中所想,臨昭並未下馬,只仰首望天,心情很是鬱悶。蒼隱國從此少了一名能征善戰的名將。聖上若是知道此事,必定也會難過的。

    “團主,現在怎麼辦?一定是他們殺死了蒙將軍,棄屍荒野。”幾個殺手憤恨地道。

    “咦,大家快看……那是什麼?”一個舉着火把四下張望的殺手指着懊嫺牟斜大驚小怪地嚷嚷起來。俊吧廈嫘醋攀裁聰嘀K洞筧酥墓。”

    “什麼?”這下子臨昭跳下馬背,快步走到墓碑前,一看也是吃了一驚,“真的是他……的墓。”

    “團主,他們殺了蒙將軍,肯定就是爲了墓中人。依屬下之見,我們就剷平了這座墓,將墓中之人挫骨揚灰,以血蒙將軍慘死之仇。”一個離臨昭最近的殺手提議道。

    “對,剷平它!剷平它!爲蒙將軍報仇。”其餘的殺手附和着叫了起來。

    “你們兩個,過來將蒙將軍的遺體裹起來,快馬送回赤奴城。”臨昭別過臉,不忍看地上血跡斑斑的遺體,

    解開身上寬大的披風扔向近處的兩個屬下,黯然走開:“記住回城時,只知會童副將軍是在郊區發現蒙將軍遺體,其餘的不要細說。”

    “團主……”領命的殺手手裏捧着披風甚感奇怪地望着他。團主向來冷酷,從不帶個人感情,今天似乎與往常不太一樣。

    “不要毀鄭相之墓。他是極有氣節的一代名相,如果毀了他的墓,霧烈百姓會更加躁動。”臨昭淺聲說來,一擡眼竟見所有屬下都呆呆地望着自己,撇了撇嘴角,冷冷地道:“趕快收拾好。不要忘了聖上的命令!”

    這下子,被指定的殺手們開始運作麻利地收拾起來。

    等一切準備妥當,兩名殺手帶着蒙姜屍體返城。臨昭帶着其他殺手繼續追趕。但是,他的心情很不平靜,因爲他看到了鄭相的墓。

    小時候,鄭相還牽過他的手。那年他十四歲,親眼見證了一場傾朝的誣衊之災,官拜兵部侍郎的父親大人被昏庸的皇帝一紙詔書打入死牢,母親與妹妹被充作了官奴,又被無良官家賣至青樓,飽受摧殘至死。滿朝上下,只有鄭相爲他一家求情。後來,皇帝下命將父親大人斬首示衆,行刑前一晚,鄭相將即將被髮配玉霞關充軍的他悄悄帶到天牢與父親大人匆匆地見了一面。第二天,父親大人被斬,亦是鄭相僱了人替他葬父。

    後來,他被差送去了玉霞關。痛恨帝王的他一心想着爲家人報仇,滿腦子的逃跑念頭。終於,在到達玉霞關一月後,他找到了逃跑的機會。偏偏監管逃犯的駐軍將領木建發現他逃跑,便帶百餘士兵一直追趕他至漕州境內市集,並將他當場捉住;沒想到驚動了蒼隱國方面漕州參軍統領相寧,雙方產生糾紛,兵刃相見。木建所帶百餘士兵勢單力薄,哪裏是相寧之軍的對手?衝突之中死傷數十人,木建不得已帶着他退回營地,將他狠狠鞭打了一頓,並囚禁起來。當晚,在懷恨在心的木建的花言巧語矇騙下,趁月黑風高,霧烈國駐邊之軍傾巢而出,由驍衛將軍姚志親自指揮,三萬鐵騎一舉渡過漕江,挺進漕州城。由此,漕州之戰爆發了。

    後來,他趁蒼隱軍團攻入玉霞關時逃跑進了魚龍混雜的漕州。漕州之戰平息後,他被當時還是太子的桓帝帶回了蒼都,憑着自己堅韌不拔的性格以及飛速進步的武功進入了刺殺團。從此,他墮入了黑暗,將生命交給了冷酷與絕情,並最終成爲了殺手之王。在成爲殺手之王的路上,他滿手鮮血,可以說他的絕頂武功就是通過殺人練就的。

    他整個人生的價值只剩下兩件事情,一是誓死追隨桓帝,二是不遺餘力地斬殺霧烈皇族,不殺光霧烈皇族誓不罷休。這三年,他踏遍大半個霧烈國土,帶領着殺手不停地刺殺霧烈高官、皇族。然而,他所失去的親人終究是無法再回來了。

    這些年,他一直將鄭相所施之恩銘記於心,因此他當然不能容忍有人毀了鄭相的墓。

    就做一天自己吧,過了今天,他還是冷情的臨昭,將不遺餘力地去完成桓帝的命令。只要蒼隱軍團攻克了整個霧烈,霧烈百姓就會像蒼隱百姓一樣擁有一個盛世明君,就會像蒼隱百姓那樣擁有一份安逸舒適的生活。這是桓帝所期待的,也是他所期待的。

    沒想到春夜之冷,竟比飛雪飄飄的冬天還要來得猛烈。寒風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般刮過來,雖然蒙着大半張臉,胭脂還是感覺生疼生疼的,尤其是暴露在空氣裏的額頭,冰得像塊石頭。殿下……燕陌其實真的很心細。她如是想着,身子伏低在逐月身上,以減低高速前進的阻力,緊緊依附在燕陌身後。如果順利,再有半個月多一點兒,他們就能回到廊、滄。雖然很疲憊,可她還是感覺到了由心的幸福感。孃親,謝謝你賜給我力量。

    夜色沉鬱,奔跑在前的那個偉岸身影顯得那麼穩健,他有一雙厚實的肩膀,足夠挑起霧烈的江山;可是這雙肩膀真的足夠給她溫暖嗎?她不知道,所以猶豫,害怕他像燕康一樣,只要她一靠近,就會遭遇危險。

    兩人摸黑朝着東南方向狂奔,穿過樹林,涉過溪流,爬過小山,風一更露一更地朝着家的方向馳騁。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和多遠,天漸漸亮了,大片大片的春雪從頭頂厚厚的雲層裏飄了下來,落在他們的頭頂上、肩上、衣服上、馬背上,爲大地重新織了一件銀白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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