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做曲向南,”臺上,金大山冷聲道,“當年他第一次參加世錦賽……”

    曲向南?!

    曉螢悚然大驚,她慌忙去看身旁的百草。

    啊。

    曉螢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眼神凜冽的百草。

    “……卻匪夷所思地一路將各國選手打敗,拿到了世錦賽冠軍。”

    握緊雙拳,百草的身體冷得開始顫抖,直覺告訴她,接下來聽到的將會是什麼。腦中一片空白,耳膜內的血液轟轟作響,直直地盯着臺上的金一山,她僵直着身體猛地站起來——肩膀上一股大力!

    她硬生生又被按了下去。

    “坐下!”

    耳朵裏轟轟的,視線也是混亂的,恍惚過了漫長的時間,百草才意識到那是一臉冷凝的若白,而臺上金一山的聲音還在繼續。

    “……賽後,組委會檢查出,曲向南之所以能夠取得勝利,”金一山怒聲一字一句地說,“是因爲他居然在比賽中,服用了興奮劑!”

    臺下一陣譁然!

    “嗡……”

    “嗡……”

    然後各國營員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用服用興奮劑這種卑劣的手段,來騙取勝利,在世界體壇早已屢見不鮮,”金一山眼冒怒火,“在跆拳道界,這卻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在講求禮義廉恥的跆拳道界,居然也會有像曲向南這樣的選手,用這種可恥的手段來進行比賽,這是對跆拳道精神的侮辱和踐踏!”

    “嗡……”

    “嗡……”

    各國營員們議論得熱火朝天,鄰近的日本隊和伊朗隊的營員們不時扭頭看看突然變得靜默無比的岸陽隊營員們。

    從手指到腳尖,百草的身體一寸寸冰凍住,耳膜明明是在轟然的巨響,自臺上傳來的那聲音卻依然尖銳地刺進來!握緊雙拳,指骨咯咯地響,她顫抖地剋制自己,告訴自己,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對師父侮辱和攻擊的聲音,她早已聽得麻木了。

    自七歲起跟隨師父進入全勝道館,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譏諷嘲笑中。

    “你知道嗎?你師父是一個無恥的人!”

    “你師父就是小說裏的那種大壞蛋,你就是大壞蛋帶着的小壞蛋!”

    “你跟着你的師父,你就是認賊作父!”

    “……”

    因爲這些,她跟道館裏的孩子們打了無數次的架,每次就算被他們羣毆得鼻青臉腫,她也絕不肯讓他們佔了便宜,一定要讓他們因爲侮辱師父而付出代價不可!而每次打完架回來後,她都要趴在庭院裏冰冷的石桌上,咬緊牙任師父冷着臉用木板一下下痛打她的屁股。

    她的師父是好人。

    她要保護師父!

    她決不允許任何人說師父的壞話!

    所以,哪怕每次都會被師父打得皮開肉綻,下次該打架時,她也從不怯陣!

    “……哪怕把全世界的人都打敗,”有一次,九歲的她被師父的木板打得痛暈了,悠悠醒轉時,她看到師父正默默地望着庭院裏的那株梅樹,他那過早蒼老的面容上,有着她從未見過的痛苦與思念,“……過往的時光也無法重新來過。”

    “百草……”

    良久之後,當師父的目光從那株梅樹上收回來,低頭看向她時,她不知爲何卻慌忙閉上眼睛,假裝沒有醒來。

    “……很多事情,不是打一場架就可以解決的。師父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聽不得別人說師父的那些話,可是,你越是衝動地去打架,別人越會覺得,是師父沒有教導好你。”

    師父蒼老的手輕輕拂向她的額頭,就像她的父親過世前經常做的那樣。

    “……師父不希望,你把精力浪費在打架上。師父希望,將來有一天,你能成爲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光芒萬丈地站在巔峯之上。這是師父這一生,最大的心願。”

    於是,九歲的她懂了。

    只有她變得強大,強大到能夠堂堂正正一身清白地站在最高的巔峯,才能替師父證明他的清白!到時候,她就可以用最響亮的聲音告訴世人,她的師父,曲向南,是好人,是正直高潔的人,絕不是什麼恥辱和敗類!

    她學會了忍耐、剋制。

    也學會了沉默。

    她幾乎不再和人打架,而是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練功上。她以爲她已經麻木,已經不會再衝動,可是——此刻。

    在這樣的場合,在幾十個不同國家的營員們前面,親耳聽到師父的名諱被那個幾乎象徵着跆拳道最高權威的聲音,一聲聲侮辱性地提起,刺骨的寒意讓她的背脊僵硬起來,心內的怒龍漸漸剋制不住,想要翻騰咆哮!

    剋制!

    按住她的肩膀,若白的手掌很重。

    ……是。

    百草慢慢閉上眼睛,深呼吸,她極力地控制自己,指骨咯咯地握緊。

    “被查出服用興奮劑之後,曲向南不僅被取消了冠軍的頭銜,世界跆拳道協會也破例嚴懲了他,宣佈取消他習練跆拳道的資格,他終身不得再參加任何比賽,這種可恥的人,也沒有資格向任何人傳授跆拳道。”

    目光沉怒威嚴地掃視過那些年少稚嫩的面龐,金一山訓斥道:

    “如果你們當中,有人無法恪守禮義、廉恥,那麼從即刻開始,就不要再習練跆拳道!不要讓你們自己變得像曲向南一樣,成爲整個跆拳道界的敗類!”

    “可恥”、“敗類”,一個個難以忍受的字眼彷彿淬血的刀子一樣戳在百草的心底!手骨握得要寸寸碎掉,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血氣翻騰得要從胸口衝出來,那從臺上轟然傳來的侮辱性的字眼卻彷彿永無盡頭!

    “不要像曲向南一樣,使得你們的名字,就等同於‘可恥’和‘敗類’……”

    “金一山大師!”

    山谷中,清厲的聲音猛然響起,將金一山的訓斥硬生生地打斷!

    滿場愕然,循聲望去,見是一位穿着舊得發黃的道服的短髮少女,面容沉怒地從人羣中緩緩地站起。

    初原回頭看向她。

    盛夏的陽光刺目而耀眼,他必須稍微眯起眼睛。

    在她緩緩站起的那一刻。

    如同世間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淡去,初原只能看到她的那雙眼睛,幽黑熾烈,像一頭憤怒至極卻又極力剋制的小鹿,那眼底的火光是如此的烈,彷彿她的心已經被燒出一個洞!

    若白心中一凜。

    百草站起的速度並不快,卻如同有千鈞之力,他掌上的力量竟已經完全壓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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