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還是金黃色的圓月,掛在深藍的夜空中,今晚的月亮就已缺了一塊,是冷冷的銀白色,映在湖面的水波上。

    “這麼說來,那一晚你們不是在我的窗前賞花?”走在寧靜的小路上,初原莞爾一笑。

    他的聲音有淡淡的鼻音,格外好聽,百草禁不住怔怔仰起頭。月光下,他的面容有透明的光芒,眼底也有令她屏息的光芒,呼吸間,他的氣息也如同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個夜晚,有若有若無的消毒水氣息,乾淨得不可思議。

    “所以,你們認爲,恩秀是我的女朋友?”

    初原笑着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他停下腳步,深深凝視她:“你也是這麼認爲嗎?”

    “……唔,”百草死死盯着自己的腳尖,半晌,“……是的。”

    初原似乎怔住。

    後腦勺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她緊張地低着頭,不敢看他。良久之後,他低低嘆息一聲,揉了揉她的發頂,卻什麼也沒有說,緩步向前走。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的初原,他的背影在小路上被映得斜斜長長,她的心彷彿被揪住了一般,趕忙幾步追上去,不安地囁嚅說:

    “對不起。”

    同她一起走着,初原的聲音很靜:

    “是因爲這樣,最近幾天才躲着我?”

    “……嗯。”

    “傻丫頭,”聲音裏多了抹釋然,他低聲說,“你讓我以爲……”

    “嗯?”

    “往後,不要再胡思亂想,”小路上,他和她的影子並在一起,夜風中有淡淡露水的氣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直接來問我,明白了嗎?”

    “是。”

    她鄭重地點頭。

    “那天,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看到她如此嚴肅的表情,初原忍不住又揉揉她的頭髮,輕嘆一聲,“你怎麼可以誤會我呢?”

    月光下,她的頭髮如此清爽,眼眸如此明亮,漸漸地,他的手指如同被施住了魔法一般,竟無法從她的發間移開,他深深地凝望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夜風清香。

    蟲鳴遠遠的此起彼伏。

    心跳越來越快,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臉越來越紅,忽然,她不敢再看他,心跳得想要從嗓子裏蹦出來,睫毛慌亂地顫抖,她向後一躲,他的雙手擁住了她的肩膀。

    “霍”的一聲……

    她腦中一片空白。

    耳邊是心臟“砰砰砰”疾跳的聲音,那樣快速,她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又不知過了多久,才猛然明白,那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的。

    “百草……”

    初原輕輕喊了聲她的名字,聲音中有那麼一絲不確定,她的耳膜轟轟地響,彷彿血液在翻涌衝蕩,她以爲她回答了他,聲音卻比蟲鳴響不了多少。

    “……嗯。”

    “如果必須再講一遍,”初原閉上眼睛,更加擁緊她,“百草,我喜歡你。”

    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邊,他的掌心很熱,溫度透過她的衣服,熨熱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那一刻,她彷彿可以聽見世間任何細小的聲響,可以分辨出遠處每一聲蟲鳴的不同,可以感受到夜風吹過每一片樹葉的區別,又彷彿,如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夢中,甚至每一根手指都無法挪動。

    “可是婷宜前輩……”

    她心中恍惚着。

    “沒有,”聽懂了她在問什麼,他擁着她,在她頭頂靜靜說,“除了你,從來沒有過任何人。”

    當他終於鬆開她時。

    世界已變得如此不同。

    兩人癡癡地站着,互相望着,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初原的面容也微微染紅,眼中有璀璨得令她不敢去看的光芒。又過了一會兒,初原輕輕握住她的手,她慌亂地低下頭,手指在他掌心蜷縮了一下,然後,就任他那樣溫柔地握着。

    月光如水。

    小路上。

    兩人靜靜地並肩走着。

    夜風一陣陣吹過,蟲鳴一陣陣響起,只要一擡眼,她就會看到他明亮溫柔的雙眼,只要一低頭,她又會看到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雙手。那種寧靜,彷彿一根線,將她的心越纏越緊,緊得似要繃開。

    “……有任何想知道事情,”寧靜緊繃的氣氛中,看到不遠處月光下的湖面,百草掙扎片刻,猶豫說,“都可以直接問你,是嗎?”

    “是的,”初原溫聲說,“你想知道什麼?”

    “……我,”她最後遲疑了一下,“……我昨晚就坐在那片湖邊,聽到了你跟恩秀之間的說話。”

    湖面的水波被夜風吹起一層層的漣漪。

    “你全都聽到了?包括我和恩秀之間的關係……”

    “是的。”

    月光在漣漪上面如同細碎的銀子般灑開,初原沉靜着,久久沒有說話,直到走到那棵茂密的榕樹下,他緩緩鬆開她的手,望向那遮天蔽日般的枝椏。

    “在松柏道館,也有這樣一棵榕樹。”良久之後,初原靜聲說,“小時候,我最喜歡那棵榕樹,夏天很陰涼,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很好聽,那時候,我幾乎每天在榕樹下練功,讀書。因爲太喜歡它,我特意在它附近建了一座木頭房子,這樣一推開窗戶就能看到它。”

    百草仔細聽。

    她自然記得那棵榕樹,那棵榕樹要比昌海道館的這棵年代更久遠一些,更繁茂一些。在初原遠赴海外的那些日子裏,她常常站在榕樹下,呆呆望着那座不再亮燈的小木屋。

    “母親說,那棵榕樹是很多很多年前,由創建松柏道館的老館主親手栽下的,小時候她也常常在榕樹下玩。”摸着榕樹的樹幹,初原笑了笑,“只是當時的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爲什麼母親長大後,卻不再喜歡那棵榕樹了,爲什麼每次她看到那棵榕樹,總是有種像是悲傷的感情。”

    百草呆呆地聽。

    夜風吹得樹葉撲簌簌響。

    “父親也是如此,每次看到那棵榕樹,他的神情總是更加複雜,就像他在看我比賽時的神情一樣。”初原出神地摸着樹幹上那個突起的節疤,語速漸慢,“小時候,我以爲只要我贏得比賽,父親就會開心,而且,我喜歡比賽,喜歡率領着松柏道館一路戰無不勝。”

    彷彿想到了什麼,初原搖頭笑笑。

    “父親確實很開心。第一次拿到挑戰賽冠軍的時候,父親衝了上來,緊緊抱住我,他激動興奮的笑聲,我一直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可是漸漸的,我發現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樣。父親的情緒似乎很痛苦矛盾,每一次我贏得勝利,父親是由衷的高興,但是在比賽中,我有時看到父親望着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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