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村口撿柴火的瘦高小夥最先發現了他們。他有些膽怯地靠過來,細細地打量着二人。
這個纖細瘦弱的女子,竟揹着一個如此高大的男子。這男子似乎受了極重的傷,一身的衣袍都染成了血色。這女子傷得不輕,每邁出一步,雙腿都在顫抖,卻一直死撐着。
她究竟揹着這個男子走了多遠?
正待他暗暗思慮之時,女子停下腳步,擡頭看向他。
進入他視線的是一張蒼白到極致的臉,而她原本空洞的雙眸在看到他的瞬間,竟染上了光彩。
“求求你,救救他。”一抹混着淡淡哽咽的聲音,緩緩從她脣間逸出。
這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
小夥一路急急地跑着,一旁的村民見他這副模樣,不禁好奇道:“林貴,你這般着急是幹什麼?不是答應和我一道喝酒的嗎?”
薛林貴頭也不回地繼續奔着,只應道:“我去找弘夫子有急事,改日再找你。”
弘夫子是這個村裏唯一識字的老人家。大家都只知他教書任課,卻不知他也會醫術。薛林貴知道,是因爲他曾無意中見弘夫子替一隻跌傷的羊接骨。他不知道弘夫子的醫術是否能救回那男子的性命,但他想盡全力幫助那個女子。
不多時,他就拉着弘夫子推門進入自家的客屋,開口道:“姑娘,我把弘夫子帶來了。”
清淺忙朝弘夫子走來,急急開口道:“夫子,求你救救他。”
目光探向牀榻上身着血衣的男子,弘夫子應道:“姑娘,你讓老夫替小動物接骨還可,這醫病救人,實是爲難老夫了,且這牀榻上的分明是個死人。”
清淺急急拉上他的左手,重重一跪,“他尚有氣息,他還活着。求你救救他。”
自她雙手拉上自己手腕的一瞬,弘夫子便察覺到她的右臂似乎有問題。目光一轉,他看向清淺的雙腳。
她的一雙繡鞋已被磨破,有鮮紅混着泥污印在鞋邊的磨損處。
眸光一暗,他開口道:“你揹着他走了多遠?”
清淺愣了愣,忙應道:“我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只知道那附近有片銀杏林。”
弘夫子大驚,她竟揹着牀榻上的男子走了如此遠,難怪右肩會被壓到脫位。
這女子對自己的傷勢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想着那個男子。
他淡淡地笑了笑,“罷了,罷了。老夫這輩子就栽在一個情字上,便幫你一回吧。快起來。”
見得他如此說,清淺雙眸一亮,忙站了起身。
“你肩膀脫位時間不宜太久,我先幫你復位吧。”弘夫子的目光落向眼前神色堅韌的女子,緩緩開口。
清淺卻搖了搖頭,“不用,夫子還是先看他吧。”她話音剛落,弘夫子便伸手擒上了她的肩頭。一陣短暫的痛楚過後,她的肩膀已經復位。
將手撫上不再疼痛的肩頭,清淺微微一笑。
弘夫子在牀榻旁坐了下來,拿出隨身的剪刀,將連澈的衣袍剪了開來。
連澈的身上交錯着大大小小几十處傷口。而那些傷處,皆有鮮紅的皮肉翻卷向外,血口未合,凝着濃稠的血塊。
清淺心中大慟。
接過薛林貴浸了清水的紗布,弘夫子將連澈身上的血漬一一清理乾淨,指尖探上了連澈的腕間。
靜默了片刻,他搖搖頭,輕
“他怎麼樣了?”清淺心中已是大亂。
“他雖還活着,卻是個將死之人了。”弘夫子眉眼一沉,緩緩開口。
清淺聞言一驚,竟是脫口吼道:“你胡說!他不會死!”
見她情緒頗爲激動,弘夫子並無半分慍怒,只是淡淡道:“他的身體已虧損殆盡,但因他自身的內力極爲深厚,所以活着已是奇蹟。”
若是能再延緩幾日,以他之力興許能將之救活。醫者總是在和時間賽跑,但時間往往也是最爲殘酷的。
只怕,他熬不過今夜了。
與谷雲天一戰,連澈已是用命去拼,本就損耗了內力,他爲了那最後一擊,冒着性命之憂用了“迷蝶傾舞”,正是因這般損耗,他纔會氣血倒流,油盡燈枯。
見方纔情緒還異常激動的清淺一時竟沒了聲響,弘夫子疑惑地轉頭。
她沒有悲慼痛哭,只是專注地看着牀榻上的連澈,好似要將他的眉眼、他的脣,都深深印刻在腦海中。
弘夫子緩緩起身,將位置讓給清淺,眸光微斂。
若這男子是爲了這個女子才受如此重的傷,那他的最後一刻,也必然是想和她待在一處的。
輕搖着頭,他緩步朝門口走去。
人生總有這般揪心的生離死別,而活着的人又當何去何從?
目光落向站在門口早已看得雙目發紅的薛林貴,他說:“林貴,你去忙自己的吧,給他們留一些時間。”
看着薛林貴遠去的背影,弘夫子喃喃道:“可惜、可惜。那僅有的一枚天心丹不在了。若是那藥還在,這公子說不準有救。”
捋着鬍鬚剛踏出幾步,老者便聽到房內傳來了一聲利刃落地之音,他心中暗叫不妙,迅速轉身衝了進去。
房內,那女子正將手腕放在男子脣邊喂血。他一把擒上了她的手臂,大喝道:“你瘋了!這是在做什麼?”
清淺激動道:“你說的那枚天心丹被我吃了!我的血液裏應是帶有天心丹的藥效。他若是喝了我的血,便也可以進入假死狀態。如此,你便能有時間救他了!”
弘夫子釋然地笑了笑,“天意啊,天意。只是,我也不確定這藥效是否能融入你的血液中。”
清淺淡淡道:“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也必須要抓住。”
看着清淺堅定的神情,弘夫子不知再說什麼好。
回到連澈身旁,清淺繼續給他喂血。弘夫子微嘆了口氣,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若這男子死了,這女子亦會陪着他死。成全,或許是他們唯一需要的。
清淺微蹙了眉,靜靜地看着牀榻上輕合雙眸的連澈。方纔她喂到他脣上的鮮血,皆順着他的脣角淌了下來,他根本無法嚥下。
她緩緩俯下身子,低頭觸上他的薄脣,只感到一片冰涼。她忍住心中的悲慟,用舌尖挑開他的脣齒,喂入鮮血後,便用脣堵上,讓其全數流到他的喉間。
不知來回反覆了多少次,直到疲累不堪,她才用紗布將自己淌血的手腕包紮了起來。
靜靜地看着昏迷中的連澈,她褪掉繡鞋,爬上了牀榻。
這牀並不算太小,正好能容下兩個人。
原本想枕着他的手臂躺下,最終她只將他的手臂展開,將自己蜷成極小一團,躺在了下方。
貼着連澈冰涼的身子,清淺在虛軟中合上了沉重的眼眸。
這一刻,唯有讓愛以血相融,讓心相依不棄,方不負他們徘徊過的情意,經歷過的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