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祖母反應這麼大,竟不惜威脅毒啞自己來保守這個祕密。
這讓她心中更煎灼難安,究竟是爲何?自己到底是誰?
不過她沒打算就此放棄,不管要用什麼辦法,她都要學制香!
在祖母扔過來的香爐碎在地上的一剎那,她便覺出了不對勁。
後來爲了點燃銅簪中的迷香,湊近那新取來的香爐時,那不對勁的感覺愈加在心中擴大。
祖母是寒症,最是畏冷怕涼,連夏日三伏天都只敢喝熱茶,平日裏進食薰香,皆是小心翼翼,排除寒溼之物,重在溫陽着補。
但這寒咳還是綿延十年,明火易去,溼寒難除。
可那香灰灑落一地時,她分明嗅到一絲清苦。
苦乃寒涼之物,怎會出現在祖母房中?
反常即爲妖,她捏緊了拳頭,這是她的機會。
小令小心翼翼地給靈芝額頭處清理乾淨,再抹上藥膏,心疼道:“這可是親孫女呢!況且還是大姑娘的錯!怎麼就變成我們姑娘受罪了!”
說着,淚就淌了下來。
靈芝暖暖一笑,拉着她:“想出氣嗎?”
“嗯。”小令死命地點頭:“太欺負人了!”
靈芝歪着頭笑道:“你將昨兒個大姐給的那薄荷膏送到蕙若閣去,告訴她,難受的時候,抹上點,清清涼涼,必定是很舒服的。”
這是昨日毓芝對她說的話。
她要讓她知道,現在的安靈芝,你予我什麼,我便回你什麼,再不是她安大小姐戲耍玩樂的對象。
“怕不怕?”她問小令,現在去蕙若閣,可得不到什麼好臉色。
小令昂起細長脖子:“當然不怕,哼!讓她欺負我們姑娘!活該受罪!”
小令拿着薄荷膏高高興興出去了。
靈芝叫過槿姝:“你能想辦法出府嗎?”
槿姝點點頭,安府的守衛都是些普通貨色,對她來說,翻牆來去自如。
“那太好了!”靈芝拍着手道:“等會兒我寫封信,掌燈之後你悄悄出去,找到蘇府,交給蘇家大小姐。”
槿姝再點點頭。
“你知道蘇府嗎?”靈芝又問,她總是忘記現在的槿姝是剛剛到自己身邊的槿姝。
“槐樹衚衕裏的蘇府。”槿姝答。
靈芝倒是詫異,沒想到槿姝對京城這麼熟,不過她沒多想,對槿姝的忠心從不置疑,坦誠相告道:“我今日和祖母父親都鬧翻了,可能之後會有些麻煩,若是萬一。”
她頓了頓:“只是萬一啊,可能會需要從安府逃出去,你可能幫我們?”
槿姝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姑娘放心,你便現在要走都行。”
靈芝只是喜歡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她被前世的結局折磨怕了,重活一世,便事事謹慎,小心翼翼。
她鬆一口氣,再咬着脣笑道:“希望沒有那一日。”
好在事情並沒有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她的信剛剛送出去,第二日午膳後,雲裳特意來請她,去安二老爺的書房,沉香閣。
沉香閣坐落在秋水湖畔的小山上,位於秋水亭之後,是一座三層六角飛檐小樓,最高一層的隔扇裝的是西洋運來的琉璃花罩,在
陽光下寶光流轉、璀璨奪目。
閣樓旁是一所四四方方的小院,作爲安家的私家香坊,若想制個簡單和香,或是配個香囊,做瓶玫瑰露,窖點香茶之類,便可以上這裏選料,撿些需要的工具。
“父親!”靈芝見過禮,端端正正坐到下首圈椅上。
“傷可好些了?”安二打量着她額角,棕黃色的藥膏敷了薄薄一層,貼在白皙嬌嫩的肌膚上。
小廝茗茶端上茶盤茶盞茶爐等物,擺在當中炕几上,又再退下。
靈芝溫順的點點頭:“敷了藥,好多了。”
當下不再接話,靜靜地等安二出聲。
安二想起母親說的將來的打算,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個他一向當作影子的女兒。
果然有些風姿,雖五官還帶着稚氣,但無一不精緻秀麗,眉如遠山,膚白勝雪,鼻管挺秀,桃腮櫻口,一雙眼低垂着,密密長長的睫毛似卷扇,不漆而黑。
當下他點了點炕桌對面,道:“坐過來吧,嚐嚐父親煮茶的手藝。”
靈芝抿嘴乖覺道:“是。”
起身挪坐到安二對面的炕臺上。
安二這才發現她抿嘴淺笑之時,脣邊兩窩小小梨渦,爲清雅面容平添幾分嬌俏,也不由暗歎:若是再長几年,當真是個可傾國傾城的人物。
面上不動聲色,將茶餅置於鐵鍋中開始炙茶,閒閒道:“你昨日所說,可當真能辦到?”
靈芝本就猜測,他請她來,是事情有了轉機。
聽他有此問,更篤定了幾分,心中暗喜,擡起頭盯着安二道:“父親可是答應了?若能入香坊學和香,靈芝便就是父親的女兒。”
安二心頭一震,原來此女最懾人之處,還在一雙眼。
她看人之時,圓睜似貓兒,亮如黑寶,隱隱珠光流轉,似瀲灩日影的清泉,晶瑩得讓人挪不開眼。
以安二見慣風月之人,亦要暗吸一口氣,才能壓下心頭的驚豔之感,回到正題,頗爲難道:“入香坊是可以,不過你也知道,安家的規矩,子女中只能有一人,學安家香方。如今敄哥兒在學,所以,你祖母的意思是,你可以在香坊學學選料、炮製等技藝。”
靈芝雙眼微眯,原來打的這個算盤,借自己識香辨香的本事,爲安家出力。
她沉吟下去,在心中將昨日以來細想的念頭重新捋一捋,看着取出茶料放入陶罐,準備碾茶的安二道:“可若是我能治祖母之病呢?夠不夠資格學香方?”
安二手中的陶罐“哐當”落地。
安二老爺幾乎是一路拉着靈芝奔到松雪堂的。
迫不及待將竹清梅芳劉嬤嬤等一干人攆了出去,關上門,拉着靈芝站到剛剛午歇醒來的嚴氏面前,喘着氣道:“你把剛纔跟我所說的話,跟祖母再說一遍。”
靈芝看着皺着一雙眉,迷惑不解的嚴氏道:“祖母的病,是中毒。”
嚴氏一聲冷哼,不以爲然地重新躺下,這十年,她看過的大夫可組成一個太醫院!
人人都道是顯而易見的寒症,寒入肺經,溼入脾經,導致脾胃不調、氣短咳厲,一個大夫可能看錯,幾十個大夫都看錯不成?
板着臉陰沉沉道:“你一個未簪釵的女娃娃,能比太醫院的朱大人厲害?還是比民間神醫張許良厲害?妖言妖語,你想耍什麼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