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篆香錄 >第三十章 百味尋香
    不一會兒,香坊王掌事來報,香料都已備齊。

    槿姝留在前廳,靈芝便隨着安二,往後院去。

    後院是一片中間露四方天井的廳堂,沿着四牆各一排特製的梨木長案,案上分若干格子,每格上方都以紅漆寫着“甲乙丙丁”等天干地支來命名。

    靠牆擺滿各式香爐,並焚香工具,不過此刻並未燃香,而是無數個盛着香料的白瓷碟密密排開,擺滿桌案。

    王掌事指着桌案上的碟子,恭敬道:“坊中所有的寒性香料皆在此處了,需要點燃或燻烤嗎?”

    他年過四旬,個子不高,蓄着長鬚,下頜微凸,臉龐乾瘦,渾身透着精明。

    自安二老爺任調香院院史以來,這邊香坊的很多事情都實際由王掌事在操辦,他祖上五代都是安家的香坊師傅,是家生子,與安二更是打小一起廝混的交情,因此頗得安二倚重。

    安二看向靈芝,靈芝搖搖頭:“不必。”

    王掌事命人上了茶,再帶着衆僕退了出去。

    時間緊迫,靈芝從最近處的白碟開始,也不以手取,只微微俯下身子,將鼻尖湊近那些白碟。

    呼吸間,各色香味竄鼻而入,清新的、濃郁的、纏綿的、淺淡的、辛茂的,她幾乎是以靈覺在辨認,只待那熟悉的苦寒味出現之時,再以意識去捕捉。

    從安二的位置看去,正好看見靈芝的側面。

    只見她烏髮如雲墜,從淺杏色的緞襖間探出一截纖細如鶴的脖頸,然後是玲瓏精緻的側顏輪廓,如山川般起伏,那翹立的鼻尖微微翕動,從白碟上方一一滑過。

    他不由心中暗贊母親的眼光,好一副美人嗅香圖!若真個兒送入宮,必能得寵,那時候,安家,才真正算在京城站穩腳跟了。

    看來當初留下這個孤女,還真是選對了,若趁這幾年,再讓她這個鼻子,好好替自己和幾味香出來,就更值當!

    一面想着,一面乾脆在太師椅上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悠悠齋齋品起了茶。

    這一嗅,大半天就過去了。

    安二起先還在屋裏等,後來實在不耐煩,到各院走了一圈,再喚靈芝出來用膳。

    靈芝堅持一鼓作氣,將這些香嗅完再說。待她出門時,漫天已飄飄灑灑如絮,香坊內屋閣樓宇都變成銀裝素裹,一片瓊姿仙態。

    守在門口的槿姝忙迎上去,只見她步履微浮,額頭沁出細汗,臉上比平日愈加蒼白,便小心翼翼扶了她胳膊,上了遊廊,往前廳走去。

    安二正燒一盤六合香耍樂,見靈芝進來,忙匆匆問道:“如何?”

    靈芝緩緩搖頭,安二心中一沉,連她都找不出來,那香灰中究竟滲了何物?

    槿姝見安二隻關心尋香結果,不滿道:“二老爺,姑娘累了一日沒用膳,先着人送點熱湯吧。”

    安二這才注意到槿姝,眼前不由一亮,安府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俏丫環。

    忙朝外拍拍手道:“中午的茯苓鴿子湯不錯,盛點上來。”

    又向靈芝作慈父狀:“還想喫點什麼?”

    靈芝真是累壞了,腦中被各種香味充斥,暈暈脹脹,勉力答道:“不用勞煩父親,這是坊中所有寒性香料了嗎?”

    一旁的王掌事躬身道:“正是,一共一百七十三味,都在此。”

    靈芝閉上眼,心下思量着:安府香坊,應是除了皇家香院,存料

    最足最廣的了,若這些香料中都沒有,那應上何處去尋?

    回安府路上,她也一直閉眼,靠在槿姝肩頭養神歇息。

    到了晚間,竟將白日裏喫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又懨懨躺回炕上,只覺渾身無力,腦中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各種香料晃着影子一列列從眼前飛過去。

    小令與槿姝焦心不已,槿姝尋思一番,向小令道:“你看好姑娘,我找老爺去。”

    她按照上次的路線,輕車熟路地出了府,徑直來到城東,一所富貴人家的後宅。

    “你怎的這個時候來了?”見到她的人很訝異。

    “三姑娘病了,主子說過,安家其他人都不可靠,我看也是,只好出來想法子,要不我將賀婆婆背過去,給她看看。”

    “病了?很嚴重?”那人忙道。

    槿姝點點頭,將白日裏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人嘆道:“五色使人盲、五音亂人耳,她這受百香所薰,又心疲神乏,想是亂了元氣。你且等等,我讓賀婆婆過來,你與她細說一遍,看她有何辦法。”

    槿姝沒有去找安二老爺,卻另外有人去了。

    應氏帶着寶貝兒子敄哥兒,氣沖沖頂着雪,直尋到煙霞閣去。

    自尉氏去了後,安二老爺在書房歇了一段時間,近日又常住在煙霞閣,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安二老爺的臉了。

    不見也罷,眼不見心不煩,應氏是這麼想的。

    可剛剛敄哥兒來說的話,卻讓她暴跳如雷,心頭登時燃起三把火。

    安二竟然帶着那小賤人去了香坊!

    柳姨娘見應氏氣勢洶洶而來,還以爲是她獨佔安二惹惱了應氏,忙帶着丫環婆子跪了一地,應氏卻看也沒看她,只往裏間衝去,嘴中喝道:“安懷松,你給我出來!”

    柳姨娘大鬆一口氣,站起身,又對身邊人揮揮手,讓一衆婢婦出去,自己悄悄立到門旁。

    只聽裏間一陣“霹靂哐當”亂響,定是花瓶香爐又砸碎了幾個。

    然後是安二怒不可遏的聲音:“你這潑婦,要翻天嗎?又發哪門子瘋?”

    應氏喘着氣的聲音傳來:“你才瘋了!那賤種,你帶她去香坊做什麼?敄哥兒纔是咱們安家的血……”

    慌得安二忙撲上去掩住應氏嘴鼻,應氏被壓到炕上,死命扳着安二的手,口中嗚嗚作響。

    跟過來的安敄傻眼了,父親這是要捂死母親啊!

    就爲靈芝那災星?

    他慌得忙衝上去,圓圓胖胖的身子往安二身上一撞,大喊道:“爹,你瘋了嗎?”

    應氏這才緩過氣來,捋着胸,急喘不已。

    安二看看門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安敄喝道:“可是你告訴你孃的?連你爹的事兒你都敢管了?反了你個小兔崽子!”

    一汪火氣又往安敄頭上撒去,頓時屋子裏雞飛狗跳,亂作一團,安敄嗷嗷叫的聲音傳出來,柳姨娘也聽不下去了,擡腳就往屋裏去。

    見安二正抽了腰間的玉革帶,往安敄身上抽去,應氏在一旁又哭又罵。

    柳姨娘忙將安敄護在身下,捱了幾帶子,高聲道:“老爺息怒!敄哥兒有錯,賤妾替他受了便是。”

    “哇”一聲,應氏大哭起來,指着安二鼻子道:“你看你,還沒個姨娘疼咱們敄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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