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火對火。
靈芝喜歡這樣,你對我如何,我便還你如何,不多,但也不少。
她冷冷看着哭成一團的應氏母女,又看了看旁邊若無其事一副悲天憫人模樣的柳姨娘。
對這三人的關係,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一直以爲,柳姨娘就算要害自己,也是受應氏所唆。
但如今看來,真正在暗中佈局的,怕是這位不動聲色的柳姨娘吧!
外院有人通報:“老夫人到!”
安二忙迎到院門去,只見被徐氏與秦氏扶着的嚴氏,拄着紫檀龍頭拐,顫巍巍走進來,她早聽劉嬤嬤說過今日之事。
炮製房生煙,靈芝被困,琅玉院起火,小庫房被燒。
一連串聽下來,便知道是這應氏又在作妖了。
她一進院子,推開安二扶他的手,徑直走到應氏跟前,舉起柺杖就劈頭蓋臉打了下去。
“祖母!”毓芝尖叫着,一面哭一面緊緊撲在應氏身上。
應氏卻仍是撒潑模樣,拉着毓芝,扯着嗓子喊道:
“你打死我吧,你就打死我吧!你們就守着那賤蹄子過吧,把毓芝跟敄哥兒也打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嗚嗚嗚。”
嚴氏氣得渾身直哆嗦,伸手扶住身邊跟來的劉嬤嬤,喘着氣對安二道:“把你這個媳婦,嘴巴堵上,再捆起來,送回應家去!”
一跺拐,調頭就走,走過靈芝身邊時,冷冷道:“跟我來。”
琅玉院前院一間廂房內,嚴氏屏退了人,看着靈芝道:“說吧,怎麼回事兒?”
靈芝面色比她還冷,坦坦蕩蕩道:
“母親將我騙到炮製房中,想置我於死地,被救出來之後,就聽說琅玉院也起火了。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嚴氏被她強硬的態度震驚,她雖也懷疑琅玉院起火是靈芝動的手腳,但各方匯來的消息都能看出,靈芝那時,確實是被困在炮製房的。
她隱隱覺得,面前這個,再不是躲在安府中求存的孤女。一不小心,她的翅膀硬了。
偏偏她又救過自己,還能製出《天香譜》上的奇香。
嚴氏手心微微出汗,心頭左思右想,盤來算去,發現自己竟拿她再沒辦法。
她商戶出身的本性告訴她:以利爲導,物盡其用。
現在這個女娃的用處,是越來越大,她捨不得毀了她。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沒想到,她與安家是真正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只要應氏不折騰就好了。
嚴氏這般想着,口氣便放緩了幾分,徐徐道:
“怕是你誤會了,你母親可能是對你不好,但不會想要置你於死地。”
靈芝差點被穩婆溺死那晚,她已逼着應氏發過誓:無論如何,不再傷害靈芝性命。
靈芝不以爲然,說了晚庭如何有背主之奴,自己如何被騙到炮製房,又說了持畫的招供,道:
“祖母可以派人查去,那煙中有炭氣,若是在那關窗關門的屋裏燒那麼多煙炭,母親應當會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吧。”
嚴氏嘆口氣,這個二媳婦,要害人,腦子又沒那麼聰明,屢屢被人抓到把柄。
只好安撫靈芝道:
“你院中背主之奴,我替你處理了。你母親這邊,我與你父親再好好說說她,量她以後也不敢了。”
靈芝順臺階而下,乖順道:
“是,只是,晚庭中剩下的那三人都有嫌疑,翠蘿與尚嬸子都是祖母的人,要不,祖母您親自審去?”
嚴氏擺擺手
道:“你若不好處理,就讓你父親審吧,審出來,你想怎麼處理都隨你。”
“謝祖母,不過,審起來也麻煩,祖母可否把她們身契給我,我都不想要了,發賣或發配出去。”
嚴氏對下人從來就沒憐惜過,絲毫沒猶豫,點頭道:“都隨你。”
應氏並沒被真的捆起來。
被安二命人拉到房中,又嚎哭了兩個時辰,方緩過氣兒,呆呆坐在榻上。
嚴氏與安二又將那些什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話在她耳邊說了無數遍,她還是不服氣。
憑什麼她要忍,憑什麼她要讓,要讓一個孤女分走自己的東西,分走自己兒女的東西!
待嚴氏與安二走後,已是掌燈時分。
應氏忽想起一事,命人道:“叫柳姨娘來。”
柳姨娘一進來便抹帕子掉眼淚,跪在地上,泣聲道:“太太!”
她本來還怕應氏將她供出來,沒想到或許是應氏義氣,或許是她根本傷心得顧不上這些事兒,楞是沒在嚴氏與安二面前說自己半句。
應氏冷冷看着她:“娘說查出來那薰煙的柴火中混有炭,那柴火是你親自安排的,炭是怎麼回事兒?”
柳姨娘知道她遲早要問起此事,心中早有定計,用膝蓋往前挪到應氏跟前,抹着淚,悄聲道:
“太太!妾身只是想爲太太去個威脅!”
應氏皺了皺眉,半眯起眼,看向她:“不是毀了她鼻子就行了嗎?”
柳姨娘擡起臉,湊到應氏近處,低聲道:“太太可知,這靈芝是誰家的姑娘?”
應氏唬一跳,一雙失神的眼瞬間亮起來。
這是她長久以來一直想知道的,爲何應氏與安二,會這麼維護這個孤女?
那晚她想殺了她,又是誰無聲無息殺死了準備下手的穩婆?
她定定看着柳姨娘:“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柳姨娘直貼到她耳邊根,方低聲道:“有一晚,老爺或許是做夢,不停說着一句話。”
她頓一頓,應氏湊上耳朵,更低聲道:“說什麼?”
柳姨娘的話,似一道雷,炸在她耳邊,讓她腦中嗡嗡作響。
“老爺說,大姐,我替你養了女兒,你就得把《天香譜》給我!”
應氏當然知道安二的大姐是誰,安懷素,是嫁入當年名動京城的香家的安懷素!
她渾身血似乎被抽光,皮肉繃得緊緊的,手腳似打擺子一般微微顫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
“難怪。”她小口喘着氣:“難怪。”
“難怪娘不肯告訴我,原來他們安家,竟然窩藏謀逆之犯!難怪老爺新近製出那麼多香,原來是有《天香譜》!難怪還讓那賤人學制香,因爲那根本就是她香家的東西!香家的賤種!”
她蹭地從牀上跳起來,眼瞪如牛,惡狠狠道:“我要去告發他們!”
柳姨娘忙將她扯到牀沿坐下,焦急道:“太太,使不得!您聽我說!”
她匆匆從牀頭端起一盞茶,遞到應氏跟前,只望應氏能冷靜點,一面道:
“如今這皇上,是當年謀逆太子的兄弟,那麼有可能香家的謀逆之罪便不再追究;而如果真要追究,安家真被問罪,您怎麼辦?毓芝和敄哥兒怎麼辦?”
應氏一聽毓芝和敄哥兒的名字,立馬清醒過來,端起茶一飲而盡,看着柳姨娘道:
“那怎麼辦?那該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着香坊落到她的手裏?”
柳姨娘搖搖頭,此時才語重心長道:“所以,妾身才悄悄在那柴火中,加了炭。”
應氏心頭一跳,捂着胸口道:“你的意思是?”
柳姨娘溫柔的聲音依舊,話語卻狠辣決斷:“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