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千禧果!”
那楊夫人微微納罕,揚起一道眉看着她:“姑娘知道千禧果?”
靈芝緊咬着脣,不讓自己太過激動,但開口時,聲音仍略略發抖:
“我小時在一位好友家中嘗過這味果子,這是哪裏來的?”
那是她在無跡哥哥修行的山房中,嚐到過的果子!
味道有點像番茄,酸酸甜甜,卻小如鴿蛋,更清甜甘爽,回味無窮。
無跡哥哥曾笑着說,這叫千禧果,是南海仙果,世間皆無。
她本來還以爲他是騙她。
可後來無論她身在何處,大周皇宮中,或者樓鄯皇宮,都再未見到過這果子。
她怎麼也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會在此地再嚐到千禧果的味道!
楊夫人頷首輕笑,帶着一絲俏皮:
“看來你我確實有緣,這千禧果乃海外一處仙島所有,千金難買,難得有人見過。你那小友,能捨得用這種果子招待你,想必關係匪淺吧?”
靈芝想起失去蹤跡,最後卻出現在樓鄯的無跡哥哥,略帶惘然,心頭浮現連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思念。
正色點頭道:“是,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楊夫人看着她落寞的神色,直接道:“你很想念他,何不去找他?”
靈芝微愣,這般直白的話語出自陌生人之口,卻不讓她感到唐突。
只讓她覺得,此刻不論自己說什麼離經叛道的話,面前這位楊夫人都能理解。
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道:“我確實很想他,可是,我那朋友是個小和尚,他隨師父雲遊去了!”
“小姑娘和小和尚做朋友?”楊夫人以手撐額,挑起一角眉。
“爲什麼不行?如果他不是和尚,我還可以嫁給他。”
靈芝一本正經道,她從小就是這麼想的,無跡哥哥會功夫能保護她,又會說笑話,又會陪她玩兒,比王氏更寵自己。
除了無跡哥哥,她想不出還有誰能讓她那麼日日都開心。
他什麼都好,只一點不好,他是個和尚。
如果這一世重來,就是讓她能自己選擇命運,那她一定要去找到無跡哥哥。
“哈哈哈哈!”
那楊夫人忽然扶案大笑起來,那笑聲卻不覺突兀,彷彿這本身是一件令人覺得有趣的事情。
靈芝愣愣看着她,也不由跟着笑起來。
開始還是掩口輕笑,然後那笑聲漸漸變大,然後更大聲,咕咕咕。
她有很久沒聽見自己笑得這般暢快的聲音,咕咕咕,像只鴿子,真不好聽。
那楊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眼中仍盈滿笑意,讚賞地看着她,撩了撩發,道:
“你做得很好,你沒有順從這世間的規矩,你順從的是自己的心。”
靈芝又是一愣,細細咀嚼着這句話,順從自己的心!
是,前世她順從了別人一輩子,這一世,她只想順從自己的心。
喜歡的事,就去做;喜歡的人,就去找。
只是從來沒人告訴過她,這樣很好!
那楊夫人又問了些她的喜好,聽她說喜歡制香,二人又就着制香聊起來。
直到林中日影漸暗,楊夫人方道:“快回去吧,別讓你的朋友等急了。”
靈芝纔想起,糟了,廷雅她們一定到處找自己呢。
方匆匆告別。
等與槿姝上了船,靈芝方想,她怎麼知道有朋友在等自己?
而那亭中,目送靈芝遠去的楊夫人,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她身旁那持笛的婢女問道:“娘娘可是不滿意?”
那楊夫人搖搖頭,一本正經道:
“很滿意。用了這茶,一個人掩飾得再好,也會露出本心。
她很好,赤誠執着,亦有自制之力,沒完全失態。不枉珩兒一片癡心,可是。”
她突然話鋒一轉,深感惋惜道:“她完全沒有胸啊!讓槿姝給她多喫點肉,豬蹄,牛奶,羊奶也行,對,還有木瓜。”
她碎碎念着,似自言自語仰天長嘆一聲:“我的兒啊,娘爲你可是操碎了心!”
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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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桃花塢時,廷雅她們都不在,問起小二,方知衆人往裏尋她們去了。
原來這桃花塢乃桃花渡上最大的酒樓,本身可算是一片莊園。
沿河而建,在桃花林中蓋起座座木閣水榭,一閣一桌,客人均由船
只送往閣中。
如此桃林水鄉,別有一番風味,靈芝暗歎,怪道說這桃花谷乃京中一大勝景呢!
靈芝坐在那水榭欄邊,背倚着河,想着那楊夫人一言一語,對她的身份愈加好奇。
忽身後一艘小舟駛過,那河風拂過舟篷,送來船上人的氣息。
靈芝猛地回頭,是他!
是那個將她綁走找天香譜的人!
她回頭望去,那小舟順流而下。
靈芝忙從水榭臺階旁衝出,跳上泊在這座閣樓旁的小舟,招呼那正在打盹的艄公道:“快!跟着那艘船!”
小舟悠悠,沿着桃林溪河往前,終於在一座水閣前停下。
船上有兩人依次上了岸,因這河上舟船迎客頻繁,並未對身後的小船多看一眼。
靈芝忙也讓艄公將船泊岸,待那兩人走遠,也跳下船,尾隨跟了過去。
沿着河岸拐過幾道彎,入了一處支流,水榭錯落,人煙稀少,桃林密密,忽然失去了那兩人的蹤影。
靈芝心急如焚,知他們定是進屋了,便一間一間水榭尋過去,透過雕花欄杆假裝不經意往裏張望。
此處桃林更密,每座樓閣都掩映在花枝之中,只有湊近纔看得見內中客人。
到一座凹進河岸的木閣旁,靈芝匆匆瞟了一眼,卻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讓她挪不動腳。
“只要再等我兩年,一定可以高中!”
是安孫澍的聲音!
靈芝睜大了眼,湊到那窗櫺子縫隙間,往裏看去,想看看他是在和誰說話,千萬不要是雅姐姐!
一看之下,方鬆一口氣,雖只能看到背影,但也能分辨出,那緊挨着他身邊坐着的人,身型比廷雅稍圓潤。
她懶得管安孫澍的事,一擡腳又準備往前找人去。
不料湊得太近,擡腳時一下踢到木牆上,“咚”一聲響!
“誰?”安孫澍猛的回身,朝外大步走來。
他身旁女子也驚慌回頭,靈芝見到她臉,又是一愣,是應從歡!
這稍稍耽誤的功夫,安孫澍高大的身子已停在自己身前。
他看見靈芝也頗感詫異,隨即眼中閃着複雜的神情:“你都看見了!”
靈芝莫名覺得不安,扶着木牆,往後退去:“你們的事,我不管。”
安孫澍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幾乎將靈芝收到他影子裏。
“讓人打斷我手的,是你吧?”安孫澍的聲音透着森寒,身子微微朝靈芝壓過來。
靈芝不想他提起這個,十分不解,迎上他的目光:
“什麼意思?你的手不是騎馬摔斷的嗎?”
安孫澍嘴角扯起一絲冷笑,看見靈芝,他剛剛傷愈的胳膊似乎又生疼起來,帶着恨意道:
“那是打斷我手的人逼我那麼說的!不就是爲了替你掩飾麼?可除了你還會有誰?你恨我用廷雅的信騙了你,所以找人報復我,是吧?!”
靈芝又往後退了幾步,想要離他遠一點,安孫澍真的是被人打斷手的嗎?
她雖覺不可思議,但又隱隱信了幾分。
因爲實在是太巧了,偏偏在開考三日前斷了胳膊,以此人的謹慎和對科考的重視,萬分不應該啊!
她皺着眉思索着,安孫澍卻當她默認,冷冷一笑,又往前逼近兩步:
“安靈芝,你好狠,我準備了十多年,日夜苦讀,如今卻被你全毀了!”
他越說,一張臉愈加猙獰起來,原本清秀的五官變得扭曲,額頭的青筋根根冒起。
“你知不知道?如今我有家不能回,受盡奚落嘲笑,身無分文,靠着女人的救濟過日子,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你!”
這人瘋了!
靈芝這麼覺着,又往後一退,才發現自己已站在河沿上,再往後,就要跌入河中。
他想殺了自己!
靈芝腦中閃過這個危險念頭,心口狂跳,轉眼看四下無人,打消了呼救的念頭。
忙穩了穩心神,假裝惶恐的模樣攏一攏發,順手將素荷簪子拔下放在手中。
迎着他充滿恨意的眼神,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我是恨你騙了雅姐姐,但我沒找人去打斷你胳膊。你現在不是好了嗎?下次科考還可以參加,只要你高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安孫澍又往前挪動一步,對靈芝的話充耳不聞。
此處四下無人,若他將靈芝推入河中,篤定無人知曉。
這念頭讓他充滿報復的興奮與快意,捏緊了拳頭,紅了眼。
靈芝則握緊了素荷簪,只待他再往前一步,她便按下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