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青玉鑲象牙雕花地磚上跪了已有兩個時辰。
是真正的青玉磚,一塊一塊鋪成萬字拐紋樣,襯得一屋子紅酸枝木傢俱都泛着青幽幽的光。
葉鴻從屋外匆匆進來,見她還跪着,嘆了口氣:
“給你尋了個機會進府見爺,你小心一點,別被影衛盯上。一切都見了王爺再說吧。”
辰時時分,一列送藥材的車隊,緩緩駛進了靖安王府的東角門。
隊中每個人都蒙着厚厚的面紗,全副武裝,進門先過一道藥煙嫋嫋的屏障,又才往王府庫房而去。
槿姝故意加重腳步,託着一袋藥材,裝作踉蹌費力的模樣走進庫房中。
爺還真是受重視,這一個小角門便有四個暗哨,想來都是影衛的人。
“槿姝姐姐?”
庫房內鑽出一個小腦袋。
“小雙?”槿姝忙溜過去。
“我是大雙!”她笑眯眯擠了擠眼,給她遞上王府婢女的衣衫:“快換上,爺等着你呢!”
槿姝仔細打量着她:“你要是又裝成大雙的模樣來偷看我換衣服,我會真的打你。”
大雙與小雙是對龍鳳胎,大雙是姐姐,小雙是弟弟,二人爲方便行動,大雙也常扮作小廝呆在宋珩身邊。
這姐弟倆性子古靈精怪,最喜歡亂竄角色扮成對方,偏偏又長得一模一樣,連宋珩身邊的人都分不清楚他倆。
大雙聞言噘起了嘴,把小胸脯拍得啪啪響:“你看,我明明是大雙嘛!”
槿姝扯起嘴角笑了笑,爺總有本事讓跟着他的人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個個開開心心的。
待她換好衣衫,隨着大雙從後門出去,繞過兩個花團錦簇的園子方到了德馨樓。
“爺!”槿姝一見宋珩,就先跪地要磕頭。
“可是靈芝有什麼事?”宋珩不待她開口便急急問:“那藥材都拿回去了嗎?”
又擡擡手:“起來回話吧。”
槿姝垂着頭堅持跪着,搖了搖頭:“姑娘很好,只是槿姝,槿姝犯了大錯,任憑爺處置!”
說着,將昨日發生之事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說到靈芝要自己與安四當即成婚之事,愈加垂了頭,聲音低了下去。
宋珩起初還有些擔心,站在書案前聽她說着,後漸漸放下心來,緩緩踱到湘竹羅漢榻前,撩起素青色緙絲程子衣閒閒坐了下去。
待聽到靈芝想出的辦法是讓槿姝立即嫁給安懷楊,忍不住扶額笑起來。
槿姝還怕爺會發脾氣,見他完全沒有惱怒生氣的模樣,倒沒了主意,說完了,垂頭噙着眉看着地。
宋珩起先還是低低笑着,後實在忍不住,仰過去往身後團龍紋迎枕上一靠,哈哈大笑起來。
一面笑,一面搖着頭自言自語:“這小丫頭!”
槿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爺。”
宋珩笑夠了,端起面前梅花几上的茶盞輕抿一口,鳳眸微彎,透着說不盡的溫柔:
“她做得很好,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槿姝臉微紅,躊躇道:“可是,爺,我聽姑娘和安四老爺說,讓他去西疆。”
宋珩微微皺眉:“去西疆做什麼?”
槿姝搖搖頭:
“聽他們說起過,似乎要去找人,姑娘讓四老爺先去,那奴婢…”
宋珩臉上的疑惑更深,鎖着眉略思量一下,果斷有了定策:
“你跟着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到時候記得告訴我。你現在有任何事情都不必來請示我,聽姑娘的就好。她對你很用心,我也放心。”
他隨即又道:“如果真去西疆,你就帶安四去找個人,他會給你安排任務。”
槿姝一聽還有任務給自己,知道爺沒有放棄自己,心頭一熱:“多謝爺!”
後一句卻罕見地忸怩起來:“那,四老爺那邊。”
“難得有個讓我
槿姝聽爺調侃自己,臉頰更紅,聽這意思便是許了自己跟着安懷楊,又忙磕頭謝恩:“謝爺成全!”
宋珩站起身來,大步往書案走去:
“要謝,便回去謝你家姑娘吧。對了,安府內奸查得怎樣了?”
小雙立時跟過去乖覺地磨墨。
“柳氏有問題,姑娘想從她身上下手查身世。”槿姝簡練答着。
宋珩“唔”了一聲,又囑咐一遍:“還是一切以靈芝安全爲重。”
槿姝見他再無吩咐,便磕了頭要告退,剛走到門口,聽宋珩又喚住她:
“對了,你下次出來時,帶點姑娘平日裏喝的茶,我想嚐嚐。”
他想知道她喜歡喝的茶是什麼味道。
槿姝應了是,再由大雙領着出去了。
身後的宋珩筆下生風,匆匆揮墨:聞汝之事,吾心甚慰,方知借他語,亦可慰相思……
槿姝回到晚庭時,已是午後時分,院中靜悄悄的。
她推開正屋房門,身後尚嬸子的聲音傳來:“槿姝姑娘?”
槿姝回頭:“尚嬸子,姑娘呢?”
尚嬸子咚咚跑上臺階來,跳着腳揪着她衣袖:
“你可回來了,姑娘和四老爺都快急瘋了!”
話音剛落,只見院門口進來一行人。
垂頭喪氣的靈芝與安懷楊將整個安府都翻了一遍,連山坡池塘枯井內都找過,還是沒見到槿姝的影子。
靈芝一進門就看見對面廊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拉了拉身邊耷拉着腦袋的安懷楊。
安懷楊嘆一口氣,低着頭往前沉悶地邁動步子:“我就在這裏等着。”
猛不防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娘,四老爺!”
安懷楊擡頭一看,那不是槿姝卻又是誰?
煙柳綠比甲,蜜合色長裙,一頭烏髮挽着分心髻,膚白勝雪,清秀俊氣,眉間一顆硃砂,又平添幾分嬌媚,俏立廊下,正含笑帶羞望着他。
他再顧不得身邊人,兩步跨過去,一把將槿姝攬入懷中,雙臂緊緊箍着,似要將她揉進身體裏,低低呢喃:
“槿姝!槿姝!對不起!”
靈芝忙拉着小令翠蘿,退到院外去。
安四中至情毒一事,靈芝並未說出去,她怕污了槿姝清譽。
安懷楊也親自向嚴氏解釋,那日自己喝得有點多,正好槿姝來,便讓他扶了自己回去。
嚴氏雖半信半疑,但知道這老四是在外頭浪蕩慣了的,做出些什麼不按規矩的事兒也不爲怪異,當下只訓斥了他幾句,卻也沒再追究。
最爲惶恐的是銀桂,她本就是柳氏的人,本來想趁此機會害了碧荷,那老太太屋裏資歷最長的,便是自己了。
沒想到,碧荷沒事,連安四老爺也沒事。
可這越是風平浪靜,她心中越惶惶不安。
柳氏與徐氏同樣不解,她們確信安四是中毒了,可那毒由何人所解?
怎的連半分水花都沒濺起,就這麼悄無聲息了?
柳氏這日晨起,梳了發,照例在後院中繞着花圃慢慢散步。
月見草、桔梗、五色梅、合歡花,奼紫嫣紅,開得正豔,就如她的心情,花期正艾。
自懷了這胎以來,安二便對她寶貝得緊,時疫剛起就命人將煙霞閣嚴密護起來,兩班府中護衛日夜看守,又日日飲食茶水均由專人把關。
連大門都捨不得讓她出,生怕她有一點閃失。
她撫了撫已凸起的肚子,笑如春花。
待安三老爺他們得了手,這半個安府,就是自己肚子裏這娃的了。
到時候,她要留着應氏的命,讓她好好看看,自己過得是多麼的好。
正想着,忽聽前院傳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