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振看起來沒有睡好,清寒似冰的眼眸下帶着烏青,面無表情坐到金宗留對面榻几上:“王爺這種時候還如此忙於軍務,有事情讓下頭人跟許某說一聲就行。”
金宗留看起來比許振的狀況更糟,這幾日時間,他下頜鬍鬚中就冒起星星白點,眼角垂得更爲厲害,眼內佈滿紅血絲,此刻卻閃着振奮的光:“聽說許監軍昨日被靖安王請去作客了?”
許振面色一沉,冰冷的視線從金宗留臉上掃過:“王爺何必明知故問。”
金宗留打起哈哈一笑:“許監軍誤會了,金某不是故意提起此事,只是想告訴許大人,他們囂張不了幾日。”
“哦?”許振果然臉色瞬變,眼底劃過一絲興奮:“王爺準備好了?”
金宗留摸着鬍鬚一笑:“還得許監軍您出手纔行。”
“王爺請說。”許振正襟危坐,眼內神采漣漣,似對即將到來之事充滿期待。
“聽說有一批戰馬在從榆林送來的路上。”
“是,若想出城追擊樓鄯騎兵,必須有足夠的戰馬纔行。”許振話音剛落,隱隱猜到忠順侯的意圖。
金宗留輕輕頷首,眼皮一擡看向許振:“若是這批戰馬被樓鄯人劫了去,許大人您猜,總兵大人會不會領兵追去?”
許振身子微微一顫:“那也得知道劫到什麼地方去了纔行!”
“若是剛剛好知道呢?”
“定會帶人圍剿而去!”
金宗留放下手,撐在案几上,朝許振傾過身子,壓低了嗓門:“所以,許監軍只要在運馬途中鬆鬆神就行了。這邊嘛,你借我幾箱火雷,就可以安心坐着等消息了。”
許振微微蹙起眉:“王爺的意思許某明白,馬匹那邊當不是問題,但是。”
他對上金宗留的眼神:“那火雷搬動運送十分危險,我手底下運送此物的人可是專門受過訓練的,特別在埋雷之際,一個不小心死的就是自己。且想來王爺的人如今也在總兵大人眼皮子底下看着。所以。”
他頓了一頓:“這個事情不如交給許某。”
金宗留倒不是沒這麼想過,只是怕此事風險太大,許振不願攪進來,此時見他主動提出包攬火雷的事,心頭大喜。
面上卻不動聲色,遲疑着:“正如監軍所說,這可是提着腦袋乾的事兒,萬一有個什麼差錯,那許大人怕就脫不開身了。”
許振挑起嘴角,冷峻無波的臉上首次出現一抹笑意:“我許鶴泉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既然要幹,就必定不會有萬一。”
金宗留知道眼前此人看着是個翩翩公子,手底下的狠辣勁兒卻不比軍中刀頭舐血的將士弱。
有他出手,比用他忠順侯的人更不易被察覺。
當下哈哈一笑,端起案几上茶盞:“那就有勞監軍大人!”
許振從忠順侯府出來,直接往西南倉庫而去。
倉庫守衛嚴密,除了宋琰和忠順侯派來的護兵,裏頭的庫兵都是他從京中帶來的人。
許振徑直來到儲存火雷的地方,隨行護衛都守在門外,只一個負責押運的護軍跟了進來。
寬敞的四方土牆中,一排排的桃木箱散發着懾人的凜冽之氣。
“點三十箱出來,以軍糧作掩護,今夜子時出城,運到這個地方埋上
他拿出一張牛皮圖紙,遞給身旁護軍:“千萬要小心,此處緊挨着流沙,非常危險,讓人別到處亂跑。”
與他同行的是個長臉精瘦的中年漢子,眼窩凹陷,鼻頭特別大,驟眼看去一張臉上只有個鼻子,手長腳長,姓元,軍中都管他叫元頭兒。
他接過圖紙揣在懷中,並未多問,躬身回道:“是!”
許振又囑咐了一番需要注意的地方,這才走出倉庫大門,見兩扇鐵門合上,又裝作視察軍備的模樣吩咐道:“一定要小心看管,連只耗子都不能放進去,知道了嗎?”
“是!”衆守衛應喏。
待許振走遠,門口其中一個護衛不由轉頭看了看那大門。
不多久忠順侯府就得到回報。
“許監軍進了倉庫,吩咐子時出城,但押送的都是他們的人,我們的人混不進去。”
忠順侯有幾分沉吟,是完全相信許振呢?還是自己再驗證驗證?
他思來想去,決定還是隻信自己,沉着眼吩咐:“繼續盯着,趁他們出城之時找機會撬個箱子看看。”
當夜子時,重雲遮了明月,滿天清輝頓時了無蹤跡,四下一片寂黑,只有巡邏的守衛“踏踏”的步伐聲漸近漸遠地響起。
儲存火雷的倉庫後方,忽打開一個小門,三輛雙頭馬車魚貫而出,車板上密密麻麻都是麻袋,像是裝滿糧食。
趕車的人走得很疾,從倉庫西側的角門過去,守門的人早得了吩咐,也不盤查,開了門讓馬車通過。
其中一輛車通過門前塹壕時車身一抖,掉下一袋糧來,那麻布袋在地上一擦,破了個小孔,瀝瀝撒下一小撮麥子來。
守門的兩個守衛忙趕上去幫忙提,一提,嘿,真沉,這什麼麥子這麼重。
隨車的護衛急急策馬過來:“都別動都別動,我們自己來!”
其中一個守衛拍拍那糧食,咧着嘴笑:“軍爺您客氣啥,咱自己人幫幫忙有啥不好意思的。”
那護衛一鞭子朝他嬉皮笑臉的臉上抽過來,目光寒戾:“說了別動!”
那守衛頭一偏,“哎喲”一聲,肩膀上已捱了一鞭。
他縮着頭捂着肩躲到一邊,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眼中的惶恐之色漸漸被刀子一樣的厲色取代。
“王爺!”
金宗留剛睡下,院外就傳來低低的喊聲。
他心頭一凜,必是有什麼事情,不然怎的半夜來報。
他匆忙套上一件外衣,趿着鞋就來到外廳,打開門,門口候着的護衛慌忙跪下:
“王爺,據倉中的人來報,那火雷是假的!”
金宗留渾身猛顫,幾疑自己聽錯了,立時瞪大了眼:“什麼?”
那護衛忙又詳細說一遍:
“……我們的人趁機伸手進那糧袋中掏了一把,摸到那火雷殼子,再從那孔中叩了一番,結果摸出來捏在手中發現,全是黑沙土!半分火藥味兒都沒有!”
金宗留整個人如墮冰窟,好啊!
許振!竟敢拿假火雷來騙他!
他恨得牙關咯咯作響。
幸好他對他生了一絲防備!
“給我繼續盯着那出城的人!”他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