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已走上前來,“老夫人。”
她壓低了嗓門湊到嚴氏耳畔,“姑娘說先去更衣,怕是心裏頭緊張了。”
嚴氏蹙緊了眉。
是真緊張了嗎?還是被她發現了什麼?
她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應該不會。
這香氣尋常得緊,越普通越不易被像靈芝那樣的用香大家發現問題。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能辨出香料,也不會想到那種地方去。
那她難道是真緊張了?
嚴氏捉摸不定,一干人只好在廊下等着。
靈芝邁過幾步臺階下了遊廊,鵝卵石小徑旁還覆着新雪,沿着小徑往前,幾大排圍成各種造型的冬青樹頂着一層白帽,將這角落擋得嚴嚴實實。
靈芝一眼看見後頭的小曲,還有一個身着華服的秀麗身影,正是莊青萱。
莊青萱前日與靈芝相見時,就曾說過想在慶功宴上獻曲,以期得宣德帝青睞,今日當然是有備而來。
她身着海藍底宮緞長褙子,褙子上以藍金絲線繡着月下孔雀,孔雀翎根根分明,繡工精緻華麗,頭束高髻,簪着孔雀銜仙草金玉簪,長長的流蘇墜子直垂耳畔,襯着娟秀鵝蛋臉,盈盈清水妙目,宜嗔宜喜,容光四射。
“萱姨!”靈芝按輩分要稱她爲姨。
莊青萱見她神色緊張,拉過她手,“到底怎麼回事?”
“你怎的這麼晚纔來……”她忍不住先探問莊青萱。
小曲方纔拿着香囊,正是受靈芝囑咐找莊青萱去了,誰知本該出席的她卻遲遲未露面,把小曲也急得夠嗆,正想放棄,終於還是等到了。
莊青萱臉上閃過一絲憎色,“有人想讓我來不了這次慶功宴,在我的馬車上動了手腳,走到一半車轅壞了,好在朱嬤嬤又當街租用一輛馬車先緊着送我過來。”
“你真想入宮?”她不說靈芝也猜到是誰動的手。
莊青萱臉上浮現一層淡淡的晦暗,點點頭,神色卻極堅毅,“我的時間不多了,今日這首《西疆月》若不成,我便再想其他法子。”
靈芝這才注意她身後丫鬟抱了一架鳳尾琴,可見其心堅定,她握住莊青萱的手,肅然道:“你若真想進宮,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也能助我解眼下困局。”
莊青萱手輕輕一顫,也認真地點點頭,“你說。”
嚴氏在廊下等了一盞茶功夫還不見靈芝,心頭有些急,向那宮女笑笑,“這位姑姑,能不能煩您去找找,怕皇上等得着急。”
那宮女撇撇嘴,不就去個淨房嘛,還打發她去催?
她不以爲然彎了彎脣角,“老夫人多慮了,儀容打理整潔纔去見皇上,乃是情理之中,皇上也必不會怪罪的。”
嚴氏還想開口,見遊廊上過來一個人影。
穿着海藍褙子,卻是靈芝!
她心頭敲起了鼓,這丫頭換衣裳去了?
難道她發現那衣裳有問題?這不可能啊,她怎麼會知道?
靈芝已笑着迎過來,朝那宮女一福,又朝嚴氏行禮,“姑姑,祖母,走吧。”
前頭小太監早已不耐煩,
見人齊了,擡腳就往前走兩步唱喏,“安家老夫人、四姑娘等候覲見!”
靈芝抿脣淺淺一笑,“方纔在園子裏那衣裳蹭了髒泥,靈芝正擔心該如何覲見皇上,剛好遇見武定侯府的萱姨,她說有辦法將那泥整理乾淨,便與孫女換了衣裳,別誤了皇上的召見。”
她低頭往身上的褙子一掃,擡起頭眨巴着眼看向嚴氏,“祖母您不喜歡嗎?”
嚴氏心頭直想嘔血,盤算謀劃了那麼久,到得眼前竟然這小丫頭片子給調了包!
靈芝看着慌亂無措的嚴氏,笑了笑。
她在宣德帝出現的剎那,就嗅到了滿殿金猊玉兔香和脂粉香的氣息中,一絲普通的甜香氣息,讓她如遭雷擊。
那從宣德帝身上帶來的香氣,和她此刻所着衣香有七八分相似,顯是同源炮製而出的香!
就像瞬間鑰匙合上鎖孔,“吧嗒”一聲輕響,那堵塞在腦中的大門轟然打開,迷霧消散,露出陷阱的真面目。
她腦中浮現出《天香譜》上模糊記得的一味香,母香爲君,子香爲臣,君臣同源,甜如心扉。母香見子香,能催人心之所向,便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是爲鍾情!
這是“鍾情香”!
她身上的香氣和現在屋內飄出的十有八九是宣德帝身上的那香氣,是能影響人心意所屬的“鍾情香”!
宣德帝身上的應爲君,她身上的香爲臣,也就是說,若宣德帝見了她,不管有情沒情,當下都會對她生情!
雖說效用不長,但用在她身上,一日足矣!
若宣德帝當即開口或見完之後下旨讓她入宮,就什麼都完了!
幸好她看過《天香譜》,幸好嚴氏和安二不知道她看過《天香譜》!
嚴氏則氣得直哆嗦,沒有那衣裳上的薰香,就算有賢妃在旁幫手,皇上也不一定當場就拍板讓靈芝進宮啊!
她恨不能立時讓靈芝去找那莊青萱換回來,裏頭小太監已經到門口喊起來,“宣安老夫人、安四姑娘覲見!”
嚴氏強撐着打起精神,咬牙咬得牙根生疼,跟着前面小公公跨進殿門去。
“民女安靈芝叩見皇上,賢妃娘娘!”
靈芝跟隨嚴氏叩拜在地。
“起來吧。”宣德帝和善淺笑,“賜坐。”
又看向靈芝,只見她比上次見到更高些,身姿聘婷,脂粉不施,天生玉面如象牙,眉未掃成黛,脣不抹而紅,容顏更爲精緻嬌美,頻頻點頭。
賢妃不知就裏,以爲一切照計行事,笑眯眯望着靈芝,“四姑娘果然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這般人物,臣妾巴不得日日得見纔好呢。”
她轉頭向宣德帝一笑。
宣德帝微微頷首,似是很贊同她的話。
嚴氏一顆心才稍稍往下落一落,看來,不用鍾情香,皇上也能鍾情,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靈芝羞赧地垂下頭,恭敬回話,“賢妃娘娘和莊妃娘娘這樣的纔是傾城傾國的美人兒,民女承蒙誇讚,倍感惶恐。”
她話音一轉,“何況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方說平津伯府莊家的莊大姑娘,民女和她比起來,就如同地上沙粒和天上星辰的區別。”
嚴氏一顆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