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死如灰的一夜過去後,安錦繡從昏睡中醒來時,已經是這一天的下午。世宗清早就已經回宮,只是將吉利留下來伺候。

    知道繡姨娘的死訊,是從一個奉茶上來的小太監嘴裏聽到的,安錦繡在這一刻,是再也承受不住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噩耗,這一次的昏迷讓安錦繡不但在倒地時磕傷了太陽Xue,還差一點就一睡不醒,就這麼跟着她的孃親一起去了。

    向、榮兩位太醫不敢讓安錦繡就此死去,這個女人死了,世宗不會饒過他們。在救不醒安錦繡的情況下,榮雙對安錦繡用上了燒艾之法,安錦繡轉醒過來時,被艾炙的雙臂已經被燙紅了一片。

    兩位太醫不敢與安錦繡說話,但也不好離開,站在了牀榻旁守着。

    吉利過來親自動手爲安錦繡放下牀帳,一邊還勸安錦繡道:“夫人,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想開一點,節哀順便吧。”

    安錦繡看向吉利,目光帶着水汽掩飾了她所有的情緒。連太醫都不敢跟她說話,那個小太監怎麼就敢與她說話?想必是受了這個太監總管的支使。這個太監,安錦繡將身體側躺了過去,這個太監想她死,想讓她這樣活活心痛而死。

    吉利看着安錦繡側躺了背對着自己,自覺自己這是自討了沒趣。看安錦繡淚眼汪汪,一副嬌弱可憐的樣子,吉利這會兒覺得這個太師的庶女不足爲懼,也就是長了一副好相貌,這樣的女子宮裏多的是。吉利突然就有些放心了,這個女人就算是得了聖寵,進入後宮之後,也一定不是宮中那些娘娘們的對手,活不長,應該就是這個叫安錦繡的女人的命了。

    自己的母親竟然會自盡了,是知道了自己的死訊後才做出的事?躺在牀上的安錦繡默默流淚的同時,思量着繡姨娘的死。痛苦絕望之下,還能再考量着身邊的事情,是上一世那個工於心計的安錦繡能做出的事。如今與上官勇相守一世的心願已經破滅,一心要報仇的安錦繡,連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又變回了前世裏的那個助白承澤成皇的女子。

    不可能是因爲自己的死訊,就算自己死了,母親還有安元志這個兒子,繡姨娘怎麼可能捨得讓安元志一個人獨活於世上?安錦繡在腦子裏飛快地盤算着種種可能,最後她的腦子裏又出現了昨夜這間客房裏的畫面。她的母親披頭散髮,衣衫凌亂,雖然走路時看不出什麼,但是,安錦繡咬破了自己的嘴脣。

    血流進喉間,腥甜的味道充斥了安錦繡整個的口腔喉間,昨天這裏不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是她的孃親替她受了一切。該死,這些人該死!仇恨讓安錦繡全身如在烈焰上灸烤着,要將她燒爲灰燼,就算上一世白承澤最終棄了她,她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憤恨過。

    不能死,在自己的眼前發黑,嘴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眼看着又要失去知覺時,安錦繡手指摳着錦緞的牀單,跟自己說,她還不能死,她死了,她的這些家人們就白死了!她還要保住上官勇的命,所以她還不能去死,就算不報仇,爲了上官勇,她也不能死。

    “夫人!”牀上半天沒有動靜,這讓守在牀榻邊的向、榮兩位太醫又放心不下了,知道了自己孃親的死訊後,這個小女子暈過去後差點一睡不醒,這會兒這個小女子不應該痛哭嗎?怎麼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榮雙撩起了牀帳的一角,探頭往牀帳中望去,還沒看清安錦繡的樣子,榮太醫便先聞到了血腥味。“夫人,你是不是哪裏受傷了?”榮雙慌忙問道。

    安錦繡的兩片指甲向外掀起,讓兩位太醫都感覺肉疼,安錦繡自己卻全無反應。

    “夫人,我爲你包紮一下,”向遠清手裏拿着鑷子,想將兩片掀起的指甲拔下,可是面對着滿面淚痕的安錦繡,向太醫又下不了這個狠手。

    這兩個都是世宗專用的太醫,與他們處好關係,對自己有用,心裏對向、榮兩位太醫定下了一個價值後,安錦繡跟兩位太醫示弱道:“兩位大人,我這會兒心裏難過,覺不出疼來。”

    向遠清道:“拔指之痛,在刑部可是酷刑之一,請夫人忍耐一下。”

    榮雙拿了乾淨的帕子,對摺了幾下後,讓安錦繡咬住。

    十指連心,將指甲拔下的疼痛,是錐心之痛,可是安錦繡最多也就是面色顯得更加蒼白,除此之外,真就沒有別的反應了。

    榮雙在一旁嘆了一口氣,看安錦繡的樣子,美貌歸美貌,可是真不像是一個水Xing楊花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落在世宗的手上,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向遠清這裏剛替安錦繡處理好傷口,世宗便又到了。

    這個時候的世宗已經知道了繡姨娘昨夜投井自盡的消息,世宗沒有想過繡姨娘會知道他與安錦繡的事,只道這是安太師爲了以防萬一下得手。雖然繡姨娘是安錦繡的生母,可是世宗對一個自己連面都沒見過的太師小妾,着實是生不出什麼同情心來。愛屋及屋的心思,在世宗皇

    帝這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聽向、榮兩位太醫說了安錦繡的病情之後,世宗讓客房裏的人退下,自己坐在了牀邊。

    “聖上,”這一回,看着世宗的安錦繡沒有再流淚,只是眼神悲切,給世宗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你生母的事朕聽說了,”世宗將安錦繡攬在了自己的懷裏,擡起安錦繡的左臂,將衣袖推了一些上去,大片被艾炙之後的燙痕出現了世宗的眼前,“朕知道你傷心,可是就當是了朕,你也不要再折騰自己的身子了,”世宗對安錦繡道:“你父親會好好辦她的喪事,不會虧待了你生母。”

    安錦繡心中冷笑,人都死了,要一個風光的喪禮又有何用?更何況,安氏能給一個妾室,還是一個自盡在府中的妾室多風光的葬禮?她的孃親連安氏的祖墳都入不了,還談什麼虧待不虧待?

    “疼嗎?”世宗看了安錦繡的手臂,又看了包紮着的手指,輕聲問安錦繡道。

    世宗說話時的氣息掃在了安錦繡的臉上,想到這個人用過自己的孃親,安錦繡是一陣噁心,直覺就想把世宗狠狠地推開,只是安錦繡最後什麼也沒做。推開世宗後的後果,她這個還想活下去的人承擔不起,所以只能當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不說話就是很痛了?”世宗問安錦繡道。

    “是疼,”安錦繡低聲道:“妾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不是還有朕在?”

    安錦繡仰頭看着世宗,問道:“聖上就不怕嗎?”

    世宗看着安錦繡這張蒼白精緻的臉說道:“朕要怕什麼?”

    安錦繡幽幽地道:“妾是女子,但也知道衆口爍金。”

    “太師之女安錦繡已經死了,”世宗摸着安錦繡的臉道:“你只不過是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子,世人的衆口如何爍掉我這個天子?”

    安錦繡垂下眼眸,“妾心難安。”

    世宗抱緊了安錦繡,這個小女子要是此刻心安理得,他反而要對這個小女子防上三分,現在這個小女子離了他就一定無法存活於世了,這種唯一的心態,讓世宗對安錦繡更多了一份保護的心意。“你日後就什麼也不要想了,只想着朕就行。”

    “我家將,上官勇呢?”安錦繡這時問世宗道:“他還活着,上官家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世宗道:“那朕就將他也處死。”

    安錦繡依在世宗懷中的身體一僵,臉色頓時一片死灰,她不是沒有應對之策,只是這會兒聽世宗親口說出這話,安錦繡的心口是一陣劇疼。

    “錦繡?”看安錦繡的樣子不好,世宗一邊抱着安錦繡,一邊就衝門外喊道:“太醫進來!”

    向遠清和榮雙進屋來,看見又面無人色昏倒在世宗懷裏的安錦繡時,都是面露苦色。

    “還愣着做什麼?”世宗衝兩位太醫着急道:“她這又是怎麼了?”

    榮雙爲安錦繡又把了一回脈,這一回榮雙把脈把了很長的時候,然後又猶豫了半天,就在世宗要發怒的時候,這位醫術高明的榮大太醫纔對世宗道:“聖上,這位夫人傷心過度,長此以往心脈必傷。”

    “她的心脈是已傷了,還是沒傷?”世宗問道。

    榮雙知道世宗會發怒,但也不敢不說實話,道:“已傷。”

    世宗輕輕地將安錦繡放下,替安錦繡蓋上了被子,對向、榮兩位太醫道:“你們先將她救醒。”

    兩位太醫不敢怠慢,忙都又走到了牀榻前。

    世宗走出了房去,不一會兒兩位太醫聽見門外的院中傳來了一個小太監哭喊求饒的聲音。

    向遠清正爲安錦繡下針的手就是一抖,“不關我們的事,”榮雙忙對自己的這個同僚加老友道:“你要小心,她若是出事,那個小太監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鑑。”

    告訴安錦繡繡姨娘已死噩耗的小太監,被世宗命侍衛拖出去杖斃。

    吉利跪在世宗的面前自打耳光,是他治下不利,才讓這小太監多了嘴。

    世宗對吉利道:“這是朕容你的最後一次,若是屋裏的人再出一次事,朕一定不再留你!”

    吉利忙就在世宗腳下磕頭如搗蒜,安錦繡這個女人若是沒有掀起風浪的本事,那他還Cao個什麼心?往後他一定讓這個女人安穩地活着到進入後宮爲止。

    世宗轉身進屋,安錦繡這時還沒醒,世宗問榮雙:“朕這時帶她上路回宮,她能受得住路上馬車顛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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