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間,似有忽高忽低的歌聲,婉轉清揚,如青山流水,又似黃鶯輕啼,在那燈火闌珊之處悠悠傳來,惹得人不禁側耳傾聽。
似受到蠱惑般,青蓮隨着這聲音步步走去,暫且忘卻了回去,掀開遮擋的垂柳,入眼的是一座紅柱綠瓦的涼亭,紗幔如薄薄的月光飄動,一個下巴尖尖的小姑娘抱着琵琶唱歌,眼角一顆小小的痣。
一曲唱完,她微笑着對青蓮點頭,聲音清越動人:“姐姐請坐。”
不問來路,不問因由,看來是個不太簡單的偶遇。
青蓮躡手躡腳地在她對面坐下,那姑娘便放下琴,不急不躁地拿起桌上小巧的紫銅酒壺,爲她滿滿斟了一杯酒,青蓮面前恰有一個空置的酒杯,顯然是早有準備,只待來人。
青蓮卻無心在意,只顧着打量她——楚楚可憐,眸光帶水,又是一個美人,且令人討厭不起來的美人。
“你是孟詩詩孟小姐?”青蓮忍不住猜測道。
“姐姐真是貴人多忘事。”她又爲自己斟了酒,略略擡手示意碰杯,青蓮忙不迭地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當她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兩人各自抿了一小口,酒淡,味道清甜,不辣口,令青蓮頗有回味。
記得在斷水崖的日子裏,賀蘭陵有時也會突來興致,想要喝點酒解悶,第一次瞧見他喝酒的時候,他正在院中畫畫,忽然喚青蓮去屋子裏將酒罈子取來。
――這傢伙長得偏秀氣,喝酒卻很是豪放,大碗大碗的,跟喝水似的一飲而盡,倒也不負魔教之名,看得青蓮暗自心驚。
以爲是什麼美味的瓊汁玉漿,待他醉倒睡去後,青蓮倒出來偷偷喝了一口,那味道至今想來仍令她頭皮發麻,只一小抿,就有些頭腦發暈,忍受不住了。
――那傢伙卻面無表情地喝了幾大碗。
若非知道他什麼德行,青蓮甚至一度懷疑他存心買醉,甚至尋死,她覺得自己似乎瞭解他,又對他一無所知。即便發生了青龍湖落水的那件事,青蓮仍無法真正對他產生厭惡。
對於這個人,她好像總有無限的包容和莫名的好感,無論他做過什麼事,但凡有一點點是好的,她便記得一清二楚,而那些無數不好的,卻每每被她無意識拋之腦後。
對面姑娘忽然微微一笑,捂嘴嘆道:“這才幾年,姐姐便不記得我了?”
青蓮的動作一滯,腦子裏不小心走遠的無數的思緒頓時收攏,盯着眼前淺笑盈盈的姑娘,內心立馬沉了下來。
一而再,再而三,黑衣人,柳歡,以及眼前的孟詩詩,屢屢遇見觸及她過去的人,青蓮忽然之間不再激動,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心生警惕。
雲邵甄身邊跟了一個在水邊撿來的失憶之人,這並不是什麼祕密,只要有心打聽,一問便可能知曉一二,眼前之人說的話可真可假,且並無什麼實際證據,她必須謹慎應對,而非盲目去相信。
“這麼說來,你認識我?”青蓮臉上仍舊錶現出驚喜的樣子,可內心卻謹慎又謹慎。
“姐姐分明防着我,我即便說了,姐姐也不一定會相信。”
“我只是想知道,姐姐是否見到他了?”孟詩詩忽然說道,儘管這小姑娘仍看似談笑風生,青蓮卻注意到了她眼中的在意和緊張。
“誰?”青蓮不大理解,忽然腦子裏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難道是那個黑衣人?
見青蓮怔怔地望着她,孟詩詩微微一笑,那笑容裏竟然透着點兒不合年紀的淡淡哀愁,“姐姐自然猜到了,其實我十分討厭姐姐你,今日引姐姐來此,原是想殺了你的。”
“什麼……”青蓮驚得手一抖,差點兒讓酒灑了出來,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既然她說‘原本’,想來是已經改變想法了。
果然,孟詩詩又飲了一杯酒,自顧自說道:“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你武功恢復了,我便再也無法殺死你了。可是,他卻爲了你,寧願爲我瞻前馬後,做了他曾經絕不可能爲我做的事,呵呵――”
她忽然開始不帶停歇地說起話來,一口一口喝着酒,臉上始終帶着笑,但眼眶裏竟然隱隱泛着水光。
青蓮聽着渾身彆扭,不知如何迴應,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孟詩詩卻似乎自顧自情緒氾濫,對她諸多埋怨和嫉妒,青蓮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於是只好乾咳了幾聲,也隨着喝了幾杯酒以緩解尷尬的情緒。
酒可消愁,酒亦醉人心,瞥見對面的姑娘一杯又一杯將酒水往嘴裏灌,再這麼下去,非得出事不可,青蓮終於還是忍不住道:“我看你還是別喝了。”
“你以爲我醉了?”孟詩詩終於擡眉瞥了青蓮一眼,微微笑着,臉上酒色氾濫,卻仍舊是那般哀愁不散,“我沒有醉,我清醒得很。倒是姐姐你,明明聽我說了今夜是來殺你的,竟然還敢喝我的酒……”
青蓮一愣,呆呆看着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話中含義。
她古怪地一笑,道:“你怎麼能保證,我沒有在酒裏面加些別的料呢?”
什麼?青蓮一下子扔掉酒杯,厲聲喝道:“你在酒裏下毒了?”
這個瘋女人!青蓮懊悔不已,她真是太過自負,自認爲能猜中旁人的心思,認定她嘴上說了出來,便定然已經改變了注意,竟然就那麼放心大膽地,與一個來意不明甚至曾企圖殺她的人對飲至此,沒想到,反而中了她的計。
青蓮忽然間心生慌亂,站起身欲直接走人,漸漸地感覺到身子裏似有一波波熱浪席捲了四肢百骸,雙腿痠軟無力,暗道一聲糟糕了,這一次不是在斷水崖,也不是如之前被賀蘭陵捉弄般,僅僅自己嚇了自己一整夜。而是真正的,喝下了這個女人的毒酒。
“你把解藥給我!”青蓮焦急之中立馬從背後抽出匕首,露出刀刃,想要以此威脅她。
孟詩詩也隨之站起身來,一來一去,單手不過兩下,就制服住了此時的青蓮,奪走了她的匕首不說,還一下子把她推到了地上。
武功不在,弱肉強食,青蓮心慌起來。
孟詩詩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冷冷笑道:“真想不到,有一天你會如此自掘墳墓,讓自己落到這等任人宰割的境地。”她眼中透着些微的不解,但更多的卻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