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辰良濃眉沉目中都是深深的疲倦和不容置喙的堅定。
路微深怔愣了好半晌後，才從爸爸的話裏緩過神來。
她低頭沉默着。
路辰良也耐着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路微深明白爸爸的意思。
他從前那麼厲害，後來是爲了媽媽纔不再理會世俗之事，可是這並不代表着他的能力和見解都已經退化。
兩張手術單子，他幾乎已經能夠確定自己女兒身上發生了的一切。
只是……
要離開這裏嗎？
剛剛找到小哥哥不久，就要分開？
路微深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顧安歌和那個看背影都知道容貌娉婷的女人相擁在一起的畫面。
眸子一點一點的變成了死灰色。
差不多半個多小時過去後，路微深輕輕的點了點頭，“好。”
路辰良微微鬆了口氣，可是那瞳孔中還是有着低沉內斂的愧疚和難過。
路微深看着爸爸，慢慢的走了過去，伸出手抱住了他，“爸爸，你別再生我氣，我們帶着媽媽回墨城，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回到我們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路辰良眼眸漸紅，拍着女兒僵硬的後背，“好，我們回家。”
那記載着最親的人歡樂笑語的地方，纔是家。
他們漂泊了這麼久，真的該回去了。
……
路微深回到臥室的時候，靜翕正趴在桌子上畫畫，而褚離則坐在她旁邊的牀上，嘴脣繃得死死的，小臉也是冷得不像話。
“阿離，你怎麼了？”路微深不解的走過去，先摸了摸靜翕的頭髮，和她對視一笑後，又摟住了褚離。
褚離避開了她的手，冷冷道，“沒怎麼。”
路微深知道他有事，但是見他實在不想說，也不好勉強他。
她猶豫了一下，小心開口道，“阿離，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褚離身子一震，小手在背後握緊，似是極力的在剋制着什麼，“什麼。”
路微深握住了他的小手，給他一點一點的打開，輕輕的捏着他的指尖道，“你可不可以和撫養你的叔叔說一下，我要離開寧城了，他能不能……”
褚離猛地甩開她的手，站了起來，怒視着她，“能不能來接我回去是不是？你不用這麼麻煩，我孤身一人，誰都不用問，你走你的，我自己回得去。”
路微深愣住，看着他奔涌着怒意的眼睛和顫抖的眸心，她心疼的想要把他抱進懷裏。
可是剛一伸出手，就被褚離狠狠的打落。
正巧是她受傷的那隻手。
路微深忍痛悶哼了一聲。
褚離的心忽然一揪，懊悔的不得了。
但是，傷心失望逐漸佔據了他所有的理智。
怕再傷着她，褚離轉過了身去，目光落在了靜翕畫好的圖畫上。
畫面上，三個人，躺在牀上，表情各異，但是眼睛裏都滿滿的是笑容。
那是他、靜翕自己，還有路微深。
這些日子，基本上每晚，他們都是這樣睡覺的。
平淡而又幸福的時光，他只享受了這麼短的時間，就要消失了。
和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只會對着他面無表情的保姆繼續生活在一起。
光是想想，他就要瘋。
最讓他感覺到接受不了的是，路微深明明說不會丟下他。
她明明說過啊。
爲什麼說話不算數呢？
路微深凝視着他小小的背影裏都是消沉頹廢，心臟狠狠的擰成了一團。
“你聽到我和我爸爸的話了？”路微深不敢再去碰他。
倒不是怕挨一下打，而是擔心他會因爲排斥她傷害她而自責痛悔。
褚離沒有說話，但是答案不言而喻。
“阿離，以後一定要聽人把話說完，不要幾個字就定他/她的生死，不然，因爲一個誤會失去什麼，就太得不償失了。”路微深輕聲說。
褚離頓了頓，啞聲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說，你能不能跟你的叔叔通個電話，跟他商量一下，把你送給我，好不好？如果他允許的話，我也可以辦領養手續，你應該是沒有戶口的吧？你要是願意，以後可以……”
路微深說不下去了。
因爲還沒等她說完，褚離就回過頭來，傻傻的看着她，眼睛裏蓄滿了不可置信的淚水。
路微深想要捂住疼痛不已的心。
她張開了手臂，褚離終於忍不住的撲進她的懷裏。
不安又激動的問道，“你是說真的嗎？你要領養我？你要把我當成你的家人嗎？”
“傻子，我已經把你當成我的家人了，你別怕，阿離，你別再害怕，我說過不會丟下你，就一定不會丟下你，走到哪裏都會帶着你，除非有一天，我實在沒辦法再陪着你了，但是那時，你的身邊也一定會出現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代替我去好好守護着你。”
路微深聲音很低，可是卻讓褚離有一種如墜雲端的不真實感。
他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臂，不留力道。
路微深剛想去攔，又生生命令自己停住。
心疼，快要襲滿了她整個胸膛。
這個傻孩子，竟然
用這麼笨拙的方法來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阿離，你願意嗎？”路微深捏了捏他的小臉，讓他鬆開嘴，然後給他揉着紅腫了一圈，已經冒血痕的牙印。
“路微深，現在你陪我長大，以後，我養你到老。”
有兩個字的稱呼，就徘徊在口中，好幾次都要脫口而出，又被他強制性的嚥下。
他還鄙視顧安歌不敢說出“我喜歡你”，輪到他自己不也是一樣？
那麼那麼想叫她“媽媽”，不還是沒能叫出口。
但是後來，當褚離再也沒有機會這樣親暱的喚路微深一聲時，他無比的沉痛後悔，當初沒能管這個又蠢又呆、卻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女人，叫一聲——“媽媽”。
……
褚離叔叔那邊，由他自己去聯繫。
路微深只等着結果就好。
不知爲何，路微深總覺得對方會同意。
因爲每次從褚離的話語中，路微深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孤僻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