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沐蘭辭 >第018章 落難相逢
    張氏小時住在漁村,後來隨爹孃搬到盤水鎮上。  顧名思義,盤水鎮上不缺水,水道縱橫,船隻如梭,家家傍水而生。

    張氏爹在鎮上開了一家水磨坊,推面舂米,榨油磨漿,活兒做得十分細緻。鎮上的人都愛到張家來,漸漸地便把住在鎮子另一頭的胡家水磨坊給冷落了。

    胡家坊主是個蠻橫的,張氏爹也不是個軟柿子,兩家爲了生意上的事兒沒少打口舌官司,有兩回還動了手。自此水火不容,見了面兒都拿鼻孔看對方。

    胡家有個兒子叫胡,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皮小子。上樹掏鳥,下河摸魚,逗貓攆狗,偷瓜打棗,就沒有他不幹的。兩家不對付,張家的孩子自然而然地成了他重點欺負的對象。

    張家沒男娃,只張氏跟妹妹兩個女娃。爲此,張氏的爹孃可沒少被胡家指着鼻子罵絕戶。

    妹妹寶珠比張氏小一歲,性子也軟,被欺負了只會哭鼻子。張氏卻是個潑辣的,跟胡一個針尖,一個麥芒,你來我往地鬥了好些年。

    她今兒給他挖個坑,他明兒就給她下夾子,誰都不肯喫虧,誰都佔不着便宜。

    年紀大些倒是不鬥了,可依舊瞧着對方不順眼,誰也不愛搭理誰。

    村鎮上的人成親早,女孩子大都到十三四開始說親,早一些的十一二歲便定下人家了。張家沒有男娃,張氏爹孃便動了招贅的念頭。

    對男人來說,入贅就是“喫軟飯”,一輩子都直不起腰桿來做人。肯倒插門兒的,要麼是臉皮厚不爭氣,要麼是瘸了瞎了身上有病,要麼就是家境不好,實在走投無路了。

    甭管是哪一種情況,必不能像門當戶對定下的親事那般可心可意。

    張氏爹孃在兩個女兒之間猶豫了許久,到底捨不得叫小女兒受苦,定下叫張氏招贅。張氏不想爹孃爲難,更不願妹妹嫁得不如意,二話沒說便一口答應下來。

    張氏模樣兒生得好,鎮上再找不出比她更心靈手巧的姑娘。雖說性格強硬一些,可在小村小鎮裏過日子,不強硬一些豈不等着被人欺到頭上?實在算不得大毛病。

    再說張家生意好,將來家產少不得都歸了張氏。光憑這一點,打着主意給張家做上門女婿的就不少。

    張氏爹孃終究覺得虧欠了大女兒,挑女婿的時候要多仔細就有多仔細,稍有欠缺,便將人打了。挑來挑去,不知不覺便將張氏的年紀拖大了,過了十六歲親事還沒個着落。

    那一年夏天接連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雨,鯉魚灘決堤了洪水,盤水鎮離得近,第一個遭了殃。鎮上的人俱收拾了細軟,拖家帶口逃命去。

    路上亂糟糟的,又有官兵四處堵截,張氏一不留神就跟爹孃還有妹妹走散了,隨着一夥人沒頭沒腦地鑽進山裏。趕上山崩,同行的人死的死丟的丟,最後只剩她一個。

    到底是個姑娘家,性格再怎麼潑辣,一個人被困在山裏也害怕。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幾日,竟碰上了胡。

    都說冤家路

    窄,沒成想落難都落到一處。兩個俱是跟家人走散了的,好不容易遇着個伴兒,平日裏有再大的仇,這會兒也不得不放下,有勁往一塊兒使,尋找脫難的法子。

    張氏逃出來的時候腳上穿了一雙綢面兒的繡花鞋,奔波這些日子早就磨壞了,腳上又是傷又是泡。起初還能咬牙堅持,沒兩日便腫得跟饅頭一樣,挪動一下鑽心地疼。

    胡先是扶着她,後來乾脆背了她走。

    小鎮子裏雖沒有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可到了說親的年紀一樣要避嫌。但凡男女之間有了肌膚之親,大差不差的都結成了夫妻。似他們這樣又摟又背的,若沒個說法,男的要被沉河,女的是要被流放的。

    胡彆彆扭扭地提了一回,說等水災過去,便遣了媒人上門提親。

    張氏並未將他這話當真,兩家的爹都快打破頭了,能做成親家纔怪呢。雖沒當成一回事,到底是覺得他有些擔當,跟小時候那人憎狗厭的模樣兒大不相同了。

    加之落難相逢,患難與共,對他的印象便好了許多。

    雨下個沒完,他們在山裏兜兜轉轉,走了許多時候也沒能走出去。缺喫少穿,還要防着山崩,避開野獸,日夜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那日在山溝裏瞧見一個被野獸啃得只剩下半邊臉的死人,張氏終於熬不住了,坐在泥水裏嚎啕大哭。胡起先還好言好語地勸她,勸了半日沒勸住,自家也忍不得了,和她一道抱頭痛哭。

    兩人一個情竇初開,一個血氣方剛,處在最絕望的時刻亟需慰藉,糊里糊塗地便做成了夫妻。

    等清醒過來才知壞了事,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後悔也來不及了。

    到了這個地步,不成親也得成親了。胡再三保證,回去就跟兩家的爹孃交底,三媒六聘迎她過門。

    兩個私下定了終身,好似有了奔頭,打起精神又在山裏摸索了一個多月,碰上巡山搜救的官兵,終於脫了身。那會子洪水已經退了,朝廷下了歸鄉招撫的文書,他們一路領着官府放的粥米回到了盤水鎮。

    鎮上的大多數人家都響應朝廷的號召66續續地回來了,偏張家和胡家不在其中。

    張氏和胡都惦記家人,跟鎮上的人打聽了一圈,有人說瞧見兩家人都往京城的方向去了。胡思量一番,便叫張氏留在鎮上等着,自家往京城尋人去。

    胡走了沒多久,張氏便覺出身上異樣了。她不是閨閣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嬌小姐,看多聽多了婦人生養的事兒,自然猜得出自個兒這是懷了身子。

    他們兩個糊塗那一回,沒敢再糊塗第二回,哪成想這樣準法兒,一下子就種上了。算一算日子,得有差不多三個月了,這肚子眼瞅着就要遮不住。

    她一面小心地避開人眼,一面急切地巴望着胡尋着了人快些回來。日盼夜盼的,總算把爹孃和妹妹盼回來了。

    隔得一日,胡家的人也回來了,獨獨胡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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