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子都不大,條件好些的搭個棚子,擺上兩張桌子幾條凳子,兩三個人一道忙活;條件差些的只一個人,支個獨輪車,挑個擔子,客人或站着喫,或要個馬紮坐着喫,喫完抹抹嘴兒,扔下幾個錢徑自去了。
人來人往,語音嘈雜,熱氣蒸薰,空氣裏充斥着各種各樣引人垂涎的食物芳香,也瀰漫着濃得化不開的煙火氣和人情味兒。置身其中,沐蘭止不住眼眶熱,恍惚中竟有種直到此刻纔回到人間的感覺。
大春見她站着愣,拿手碰一碰她的肩頭,“生子,你想喫啥?有瞧上的只管說,莫跟叔客氣。”
沐蘭回過神來,往兩旁各看一回,便選中一個賣面的攤子。
她原是北方人,偏愛麪食。在島上生活的那十餘年,米味兒還嘗過,白麪卻無處可尋。到大春家裏也是喫米的時候多,吃麪的時候少。
秀姑常做的只饅頭、烙餅和麪湯這三樣,她於麪食一道也不精,自家做不來,對面食格外飢~渴,尤其想念熱氣騰騰的大碗麪。
大春領她來到賣面的攤子,問過她的意思,便往桌上拍五個錢,“夥計,來一碗牛肉麪,再給俺盛一碗麪湯。”
將面推給沐蘭,自家拿了麪湯泡乾糧喫。
二驢子不愛吃麪,叫夥計撿肥瘦相間的牛肉切半斤,再點一碟花生米,一碟涼拌小菜,要一壺高粱酒,自斟自酌地喝起來,喝兩口招呼大春道:“哥,你也喝一盅?”
大春將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喝不喝,山子他娘聞不得酒味兒。”
二驢子知他叫婆娘管得緊,怕沾了酒氣回去說不清,便不再讓他,繼續咂着嘴巴喝酒喫菜。
沐蘭拿筷子在碗裏翻了翻,翻出兩塊大的牛肉,夾到大春碗裏。
大春又夾還給她,“你喫你喫,叔不愛喫這個。”
沐蘭知道他不是不愛喫,而是捨不得喫,也不敢喫。來之前秀姑已經撂下話兒了,花多了錢回頭必饒不了他。雖說她家裏家外出了力,喫一碗麪並不過分,可見大春大口大口地喫着泡得稀爛的乾糧,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埋頭喫得一陣子,感覺肚子將將飽了,再喝兩口湯便放下筷子,“大春叔,我喫飽了。”
大春往碗裏瞄一瞄,見還有將近半碗,便鼓勵她道:“使使勁兒喫完它,莫剩下,白瞎了。”
“我實在喫不下了。”沐蘭拍拍肚子,露出爲難的神色,將碗往他跟前推了推,“大春叔要是不嫌棄,就幫我喫完吧。”
大春自是不嫌棄的,只疑心沐蘭是有意讓給他喫的,盯着她問了一句,“真個喫不下了?”
“真個喫不下了。”沐蘭裝模作樣地打個嗝兒,又把手放在脖子上比劃着,“面都堆到這兒了。”
大春叫她說笑了,把頭搖一搖,“怪道你這樣瘦法兒,喫得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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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蘭應得一聲,隨大春出了巷子,往東街而來。
跟西街相比,東街要寬敞許多,也清淨許多。進出鋪子的大都是衣着齊整,穿綢衫,戴帷帽,有駕車的,有乘轎的,還有顫顫悠悠坐着竹輦的。當然也不乏像大春這樣賣東西得了錢兒,過來閒逛開眼或是添置東西的。
沐蘭想進一步瞭解這個世界,一路走來處處留心,偶爾瞧見感興趣,便進到鋪子裏問一問價錢。店裏的夥計倒不似文學作品或影視劇裏描述的那樣狗眼看人低,誰來都熱情招呼,誰問都耐心解答。
由此可見,這地方的民風還是很不錯的。
大春不似沐蘭這般漫無邊際,他是有目的地的。領着沐蘭轉街過巷,來到一間打着“徐記”幌子的布莊。地方不大,進門走幾步便是櫃檯,後面的架子上一卷一卷地摞放着布料,牆上還掛了幾塊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子。
裏面靜悄悄的,沒有客人,也沒有招呼客人的夥計。
大春跟這布莊裏的人顯然是相熟的,進門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狗蛋兒”。
一個二十來歲、麪皮白淨的男人從裏間探出頭來,手上拿着筷子,嘴裏嚼着東西,顯然正在喫飯。瞧見大春,先喊了一聲哥,又口齒不清地抱怨道:“俺都跟你說多少回了,俺改名兒了,你怎就記不住哩?”
大春不好意思地摸一摸後腦勺,“你改名兒叫啥來着?”
“旺財,俺現在叫旺財。”
沐蘭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說這人算是跟狗脫不了干係了。
聽到笑聲,旺財才現大春身後還站着一個娃娃,伸長了脖子看過來,見她眼生得緊,便問大春道:“大春哥,這是誰家的娃?”
“俺家的娃。”大春回得一句,便扭頭吩咐沐蘭道,“叫叔。”
沐蘭往前走了兩步,恭恭敬敬地叫一聲“旺財叔”。
旺財嘴裏應得一聲,細細地打量她半晌,恍然大悟,“這就是你打海里撈上來的那個娃吧?不說是女娃娃嘛,怎的變成男娃了?”
“她模樣兒生得忒好,怕惹人眼,扮成男娃了。”大春跟他簡單解釋了兩句,便指着架子上一卷顏色鮮亮的花布,“拿給俺瞅瞅。”
旺財這回裏間放下筷子,拿巾子擦了擦手,便依言將那捲布搬到櫃檯上。
大春扯出半米來長,往沐蘭身上比量。
沐蘭這才意識到是給她買布來的,忙擺手道:“大春叔,我不要。”
“怎的不要?要。”大春一意孤行地道,指一指那布料,“狗……啊,不,旺財,你把這布給俺扯上幾尺,再挑素的給配條裙子,叫你婆娘照她的身量裁了縫好,下回趕集俺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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